紫禁城内,风雨凄凄。
林青峦跟着接引的小太监,穿过一片寂静的宫殿,终于到了乾清宫前。太监止住脚步,转头对林青峦道:“皇上就在里面,小的先告退了。”
林青峦行礼道:“有劳了。”
太监点了点头,又嘱咐他说:“万岁爷被刚刚的动静惊醒,现在只怕没有好气,你好自为之吧。”
林青峦点了点头,神色不免更加郑重了些,答道:“多谢公公。”
那太监于是在门外宣了声号,里面立即迎出另一名太监来。林青峦被他领着走进屋里。进到殿中,首先扑鼻闻到一股清香,继而眼前一亮,只见殿中无处不点着巨烛,照得黑夜如同白昼。屋中壁上金碧辉煌,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一应家具镶玉镂金,五光十色的琉璃宝钻光华如烟。偏殿里置有一矮桌案,案上堆积这奏章,一个中年富态男子正端坐在案前,虽然不动声色,却自有一派威仪。
林青峦知道这就是皇帝,连忙跪下行礼。
皇帝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平身。”
他踱步走到林青峦面前,一旁的太监立即跟着搬过来一把椅子,皇帝从容落坐,丝毫不掩饰面上的疲态,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就是林青峦?”
林青峦仍然跪着,答道:“正是卑职。”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淡淡地说道:“朕这几天失眠症犯了,今晚刚刚睡着,就被你府上的动静闹醒。你有什么话说?”
林青峦听了一惊,只道皇帝是要兴师问罪,连忙伏下身去,道:“这……属下罪该万死!”
皇帝却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问你的罪,什么罪该万死?如今你林府被炸,说明我顺天府中已不是绝对安全。他们今日可以炸了林府,明日又怎么不可以炸了我紫禁城?我宣你进来,就是要你提供线索,好让锦衣卫能彻查此事。”
林青峦闻言,暗地里松了口气,脸色也登时亮了起来,他挺直腰板,道:“启禀陛下,属下直言,这其中乃是有一个重大的阴谋。”
皇帝眉峰一挑,道:“哦?什么阴谋?”
林青峦答道:“卑职曾经调查过一件悬案,发现其中有些端倪,是以追查了下去。后来发现这件案子背后其实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藏得很深,连锦衣卫中都有他们的内应。卑职认为,一旦这个组织图谋不轨,那么整个大明朝都要陷入混乱之中,是以必须连根铲除。我继续深入时被他们的人发现,炸掉林府就是他们想要灭口的证据。”
皇帝皱起了眉头,道:“这个组织有这么高的手段,可以渗透到我锦衣卫中来?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
林青峦毫不迟疑,答道:“卑职目前的进展尚未深入,只知道他们的分工十分明确。有专门负责刺杀、卧底的部门,高层由四五个人共同管理,上面也许还有首领,不过没有具体情报。组织成员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完全是线条式的统御,所以即使个别成员吐露消息,也无法涉及组织全部……”
林青峦没有发现的是,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就跟着阴沉一分,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铁青。他一直低着头,不断地说着,没有看皇帝的脸色,所以并未意识气氛的变化。
“够了。”皇帝开口,声音已是格外的低沉,不带有一丝温度。
林青峦心中一惊,这才抬起头来。他看到了皇帝的神色,一颗心立刻沉了下去。同时,他心中隐隐一动,一种莫名的恐惧传遍了全身。
皇帝站起,侍监立即上前将椅子撤下。他缓慢的踱着步子,似在沉吟,似在思索,一直走到了墙边,走到了窗前。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不断,江山几易其主。我朱家虽自称天命,但是……林青峦,在世人心中,天命,只怕连狗屁都不如吧?”皇帝缓慢地开口,看着窗外的凄凄惨惨的黑夜,并不回头。
林青峦道:“陛下,老百姓并非不信天命。只不过他们相信的天命,是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谁能给他们带来这些,谁就是他们的天命。”
“哦?那照你这么说,朕就是没有给他们带来这些了?”
林青峦惊道:“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霍然转身,面上带有怒意。他低声说道,紧紧压制住胸中的怒火:“那你告诉朕,他们为什么要回来。当年就是他们搅动了战争的洪流,蒙古人的政权因此土崩瓦解!战争的伤痛足足持续了五十余年才得以舒缓。现在他们又要再一次降临吗?打着冠冕堂皇的口号,将灾难带给人间?”
林青峦心中一震,“这……陛下说的他们,难道就是……黑水玄趾?”
“不要提他们的名字!”皇帝吼道。窗外一道炸雷同时响起,呼应着这天子之怒。
两个侍臣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地上,烛火一阵飘摇,大殿内忽然暗了下来。
林青峦俯首在地,心中的震撼却还未停止,他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但同时,又有许多东西堕入了云雾之中,难觅踪迹。
皇帝喘了口气,低声道:“我大明国运昌盛,这批疯子没有必要存在。你以后不准插手此事,对于他们的事,你已经知道的,提也不要再提!”
林青峦道:“是”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抖。
皇帝一挥手,道:“你去吧。”
林青峦退了出去,皇帝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传幽。”
“臣早已到了,皇上万岁。”一个寒冷的声音忽然从黑暗中响起。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你都听到了?”
“不错。”
“那么你以为这件事应该如何?”
“如今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认为如何,那它就是如何。”
皇帝笑了笑,没有作答。
他面对着殿中那一个黑暗的角落,道:“你有把握吗?”
“没有那件事是有把握的。但如果出了差错,我不会活着回来。”
皇帝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半块玉佩,抛入了阴影之中,道:“不要让朕失望。”
“定不辱使命。”阴影中的幽答道,“不过陛下对那个百户,就这么放过吗?”
皇帝不动声色:“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黑暗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
皇帝道:“去吧。”他似乎是在对那个神秘的幽说话,但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听他道:“大明如今已经不需要天命了。”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在风雨中听来不甚真切。三更已到,即使是紫禁城内的灯火,也已熄灭了大半。黑暗中的宫殿显得深邃阴冷,如同牢笼一般将城里人们包围其中。林青峦从殿前走过,远远的透过殿门向内张望,背脊不由得有些发寒。
夜已深了,正是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候。
“看见了吧?”黑衣人饶有趣味地对萧石道。
他们正站在紫禁城城墙的瞭望塔上,从这个角度向下俯视,大半个紫禁城一览无余。黑衣人已极快的出手打晕了瞭望塔上的守卫,就连萧石也没有看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只见远处的屋脊上忽然有几个阴影跳跃起来,从远处慢慢接近了林青峦一行人。萧石眉头皱起,“锦衣卫黑旗使?他们怎么来了?”
黑衣人冷笑道:“如何?”
萧石道:“你的手段,不过是驱虎吞狼罢了。我只是奇怪,你是怎么使皇帝对林青峦动了杀心的?”
“枉我还觉得你是个角色,没想到居然想不到此层。”黑衣人道,“只要林青峦在皇帝面前说出‘黑水玄趾’这四个字,那他就是必死无疑。”
萧石沉默。
黑衣人笑道:“你也是黑水玄趾,这个关节你不会想不到。只不过你不愿意去想。因为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于林青峦的死无能为力。”
黑衣人的目光从铁面上的眼孔露出,仿佛观看戏剧一般看着那几个黑影接近林青峦。锦衣卫黑旗使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刺客,林青峦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他们遭遇,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萧石忽然长吐了一口气,“不错。”
黑衣人微感讶异,转头看他,道:“你说什么?”
萧石抬手按住了古刀的刀柄,一笑:“不错,我确实不愿去想。”
他的手猛地握紧了刀柄,“不过,你若认为我无能为力,那就错了。”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轻轻一笑,道:“不死心吗,好,你尽管去试试,能活着走出紫禁城,我就承认谢空玄死得不冤枉。”
“他死的本就不冤枉。”萧石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我会看完这出好戏,”黑衣人道。
萧石道:“你不怕我杀了你?”说着,他的人影已经窜了出去。
黑衣人道:“你杀不了我”,这句话被风送了出去,传到了正在下落的萧石耳中。
“是么?”萧石心想。
“这把刀叫空玄刃,是我的刀。
“学会使用它,木下秋华真正的实力,只能在这柄刀上发挥出来。
“刀并没有特别之处,但将来你握着这把刀时,你的心情一定会与木下秋华的刀意达到最契合的程度。哀兵必胜,那个时候,这一招将无人能当。
“我怎么会知道将来?……将来你就明白了……”
黑夜中,刀光起。
刀色冷,刀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