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我童年的时候我并不是如今天般纸醉金迷穷奢极侈。我甚至连个家庭都没有。
我是那种每一百个初生儿里就有一两个的弃婴,在某个普通不过的夜晚被人送到那家孤儿院门口。后来事情是那天晚上收留我的嬷嬷讲给我听的。她嗓音嘶哑,面容苍老,在孤儿院工作了一辈子却不愿意退休。那是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她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很急,门口还隐隐传来婴儿的哭声。她赶紧跑过去开门,打开门却没看到人。外面大雨滂沱而下,远处似乎隐隐传来汽车引擎远去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地上的盒子里装着一个不住哭泣的婴儿。婴儿黑头发,黑眼睛,眉清目秀的,像是东方孩子。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又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她把孩子抱进来,找了个空的屋子。那个孩子哭了一晚上,便再也不哭了。
那是个不存在奇迹的地方。恶劣的环境,廉价的饭菜,差劲的教育。那个地方在我眼里充满了孤独而沉重的意味。那里的孩子都很少说话,有几个恶霸般的孩子,却都离我远远的。在那个地方我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自己住在一个旧的空屋子里,下了课就去小图书馆看书。我那单调的童年在那个地方被充满了旋转木马般日复一日没有追逐的追逐。没有梦想,没有渴望,没有希望,自然,也没了失望。
那天晚上收留了我的嬷嬷成为了我在那里最亲的人。她是个皮肤黝黑,瘦小的老女人,年纪过了六十岁。她的双手骨瘦嶙峋,却时常拎起重物,或抱起乱蹦的孩子。她同样很少说话,对所有人都严厉,却时常又狠不下心。
我六岁那年第一次知道“父母”这个词。这个词在那里几乎等同于禁语,是所有人都不能说的。那天我问嬷嬷我的父母是谁,那一刻我可以感觉到她的无奈和僵硬。我想之前的数十年时光里一定有数不清的孩子问过她这个问题,或许她最初的答案并不是像如今这样悲伤而无奈的沉默,她希望有答案,却绝望于时光。她望着窗外,年老的眼睛里像是一瞬间溢出百中情感。那天她领着我坐在门口,向我描绘了那个我到来的深夜。
我记得她努力思考和回忆的神情,那天外面与六年前如出一辙的大雨,漆黑的夜里,昏暗的灯光下,嬷嬷的神情肃穆而庄重。她说,“你知道东方在哪儿吗?”
“嬷嬷,我不知道。”
“在那边。”我顺着嬷嬷手指的方向,那里只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夜色,“你就是从那里来的。那里有一片广袤的领土,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黑头发,黑眼睛。那里的泥土上开满了花,有富饶的人们,金色的屋子。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要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走下去,你会见到那个地方。你的父母便站在大海的彼岸,他们在黄金的城堡里等待着你。兰,他们很爱你,你要加油。”
我望着东方,眼睛里的黑色随着漫长孤独的年月转眼间愈发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