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石灰肆意的飘洒。
我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漆黑如同静止的咖啡。面前的位置空着,玻璃窗被无穷无尽的大雨淋得支离破碎。透过这灰蒙蒙的雨幕,我隐隐看见深沉猩红的反光。
那样的反光来自对面杰克酒吧楼顶的狙击枪,是我指使人布置的。我不能信赖杰克手下的枪手,因为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会将枪口掉转过来射杀我。
晨光初现。沉重的灰色的淋着大雨的黎明。
我掐灭了今晚第二十八根烟。烟灰缸里全是灰烬和残骸,在寒冷的空气里冷却,僵硬,活像无数干枯的尸体。
咖啡馆门被推开。那扇小小的破旧的玻璃门发出“吱呀——”一声维持很久的尖细鸣叫。披着雨衣,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钻进来,反手关上身后的门。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板猛地惊醒过来,揉着眼睛,问他要喝什么。
中年人没有回答,折叠起雨衣。窗外滂沱大雨打湿了他的鬓发。他将雨衣放在一旁,然后一步步缓慢的走过来,努力钻过桌子之间狭小的空隙。他坐到我面前,整理了一下大衣。
“你好。”他用一口怪异的口音这么跟我说。他的声音低沉,一脸胡须,如同神话里那些居住在荒野和森林里的蛮人。
“想必你便是接到我电话的人——”
“哦年轻人,我每天都至少接到几百通电话,不过我确信我应该接到了你的电话,其他的记不清楚,到是我的记事本上写着让我抽空来这附近的地方。”
“你是个接线员吗?”
“哦不不不,不算是你们通俗意义上的接线员。不过我确实要接很多电话。像个接线员那样。这份工作够苦的。”
“你的主子是谁?”
中年人摆摆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拎起来一块马卡龙吃下,边吃边说,“我没有主子,我只为我自己工作。不过合作倒是很多,跟许多不同的人,乞丐也有,商人也有,高官也有。”
“高官?多大的官?”
中年人咧嘴笑笑,说,“总督那么大的。”
“那你到头来到底是个什么职业呢?”我点上第二十九根烟问他。
“不好说,不过要是硬要规定,那么就算是接线员好了。”
“那不还是接线员?”
“算是吧。”
我吐出口烟雾,说道,“有意思。”
中年人又吃了块马卡龙。我似乎隐隐看出他身材为何臃肿的原因。中年人边嚼那块马卡龙边说话,到最后碎沫横飞,“喂,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我的记事本上还有许多事情没完成。”
“那个拿着匕首进入我房间的女人是你派来的?”
“别人让我派来的,这么说比较准确。”他说。
“那人是谁?”
“不能说,不过那人很想杀你就是了。”
“有多想?”
“这我到不清楚了。不过我只是个办事儿的。至于那人是谁,跟你有什么私仇,这些我都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的。我就是个办事儿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我都懒得管。”中年人将马卡龙咽下去,喝了口柠檬水。
我转头瞥了一眼对面的高楼,杰克酒吧顶层仍然闪烁着狙击枪瞄准镜猩红的反光,穿过庞大的雨幕之后被反射成支离破碎的无数块碎光幻光。
我说,“行了你走吧。”
他从大衣里面口袋里拿出来一叠名片,扯出一张给我。然后中年人站起来,用手抹抹嘴便转身离开,离开前不忘加一句,“喂,我说,你要有什么事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只要不占线的话。”
咖啡屋的门关上了。咖啡店老板又开始继续打瞌睡。下着大雨的帘幕另一端,杰克酒吧在世界尽头模糊的若隐若现。我仍然找不到头绪,毫无头绪,对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这样。
天渐的亮起来,白雾凝固的街头上是无数冰冻住的棱光。晨时生涩的触觉,坚硬寒冷的路面上,一对父女打着雨伞,穿过寒风细雨朝着学堂走去。他们脸上是最明媚的颜色,那些难以形容的颜色,突兀的漂浮在晦涩晨光里,如同炽热的宇宙核心。他们走过我的面前,他们走过最清澈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