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老弟足下：
甲三于三月廿四日上学，天分不高不低，现已读四十天，读至自修齐至治平矣。因其年太小，故不加严，已读者字皆能认。
余体气较去年略好。近因应酬太繁，天气渐热，又有耳鸣之病。今年应酬，较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合四川湖南两省求书者，几日不暇给；第二，公车来借钱者甚多，无论有借无借，多借少借，皆须婉言款待；第三则请酒拜客及会馆公事；第四则接见门生，颇费精神。又加以散馆，殿试则代人料理，考差则自己料理，诸事冗杂，遂无暇读书矣。
三月廿八大挑，甲午科共挑知县四人，教官十九人。
四月十六日考差，余在场，二文一诗，皆妥当无弊病，写亦无错落，兹将诗稿寄回。十八日散馆，一等十九名，本家心斋取一等十二名，陈启迈取二等第二名，二人俱留馆。徐禁因诗内“皴”字误写“皱”字，改作知县，良可惜也。
五月初十日奉上谕，翰林侍读以下，詹事府洗马以下，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见二员。余名次第六，大约十八日可以召见。从前无逐日分见翰詹之例，自道光十五年始一举行，足征圣上勤政求才之意，十八年亦如之，今年又如之。此次召见，则今年放差，大半［约］奏对称旨者居其半，诗文高取者居其半也。
四弟东皋课文甚洁净，诗亦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亦清顺有法，第词句多不圆足，笔亦平沓不超脱。平沓最为文家所忌，宜力求痛改此病。
六弟笔气爽利，近亦渐就范围，然词意平庸，无才气峥嵘之处，非吾意中之温甫也。如六弟之天姿不凡，此时作文，当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作为如火如荼之文，将来庶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意浅调卑，即使获售，亦当自惭其文之浅薄不堪；若其不售，则又两失之矣。
清代毛笔今年从罗罗山游，不知罗山意见如何?吾谓六弟今年入泮固妙，万一不入，则当尽弃前功，一志从事于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为少矣，若再扶墙摩壁，役役于考卷截搭小题之中，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有悔恨于失计者，不可不早图也。余当日实见不到此，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面见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温甫以世家之子弟，负过人之资质，即使终不入泮，尚不至于饥饿，奈何亦以考卷误终身也。
九弟要余改文详批，余实不善改小考文，当请曹西垣代改，下次折弁付回。季弟文气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意亦层出不穷，以后务求才情横溢，气势充畅，切不可挑剔敷衍，安于庸陋，勉之勉之，初基不可不大也。书法亦有褚字笔意，尤为可喜。
总之，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弟为瑞，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甲三于三月二十四日上学，天资不高不低，现已读了四十天，读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由于他年轻太小，所以不严格要求，已读的字都能认识。
我体质比去年稍好。近来由于应酬太繁忙，天气渐热，耳呜之病又犯了。今年应酬，比往年更增数倍：第一，为人写对联条幅，加上四川、湖南两省的人求书写的，基本上日不暇接；第二，来京会试的举人来借钱的很多，不论借给不借给，或给多给少，都必须婉言款待；第三，请酒拜客及办理长沙会馆的公事；第四，接见我的门生，都很费精神。再加上翰林院庶吉士学习期满要考试，还要帮别人料理殿试事务，考外差则只能自己亲自参加，诸事繁杂，便没有时间读书了。
三月二十八日，从三次以上会试不中的举人中选拔优秀者任官职，从道光十四年落榜的举人中共挑知县四人、教官十九人。
四月十六日考外差，我参加了，作了两文一诗，都妥当无毛病，书写也无错误，现将诗稿寄回。十八日翰林院庶吉士学习期满考试，一等获了十九名，本家心斋获一等第十二名，陈启迈获二等第三名，二人都留在翰林院了。徐禁因诗内“皴”字误写为“皱”字，被改任知县，太可惜了。
五月初十接皇上命令，翰林院侍读以下、詹事府洗马以下的官员，自十六日起，每日召见二员，我列第六名，大概十八日可以召见，先前无逐日召见翰林、詹事的惯例，自道光十五年第一次施行，足以看出圣上勤政求贤之意。道光十八年也是一样，今年又是如此。这次被召见的人中，今年考差合乎圣上之意而被放外差的大概占一半，由于诗文好而被召见的占一半。
四弟东皋课文十分洁净，诗也稳妥，“则何以哉”一篇也清顺而有章法，只是词句大多还不够圆润充实，文风也比较平庸，不够超脱。平庸最为文家所忌讳，应当力求痛改此病。
六弟笔力爽利，近来也逐渐入门了。但是词意平庸，无才气超凡之处，不像我想象中的温甫。假如六弟之天资真的不凡，现在作文，就应当力求议论纵横，才气奔放，写出盛世激昂的文章，将来或许会有成就。不然一挑半剔，就显得意浅调低，即便考中秀才，也应自愧自己的文章浅薄不堪；要是没有考中，就是又一次功名、学业两误了。
今年想跟罗罗山读书，不知罗山意见怎么样?我认为六弟今年假如能考上秀才固然很好，万一考不上，就应舍弃以前追求科举考试的作法，一心专修先辈大家之文。年过二十，不算小了，如果继续扶墙摩壁走路，不能自立，沉溺于模仿科举考卷，将来时过而业仍不精，必然为自己的大计失当而懊悔，不可不早作安排。想当年我也看不到这一点，幸亏早得了功名，才没有遭受其害。倘若至今还没有中秀才，数十年来净做些虚幻不实、徒劳无功的事，仍旧一无所得，岂不羞愧死了?此中误人终身的例子很多。温甫弟是官家子弟，有超人的天资，即便终身中不了秀才，也不至于忍饥挨饿，为什么要沉溺于科举考卷而误终身呢?
九弟要我改文章时详加批示，我实在不善于批改府县试小考的文章，打算请曹西垣代改，下次由送信人带回。季弟的文章清爽异常，喜出望外，文意层出无穷，以后务必在才情横溢方面多下工夫，要气势充畅，切不可只苛求细节或敷衍了事，满足于平庸粗俗。加勉吧，基础一定要坚实。你的书法也有褚遂良体的风格，尤为可喜。
总之，我寄望于诸弟的，不在乎有没有科举功名，第一要求家中有孝悌之气象，其次要求你们的文章要有流传不朽的风格。诸弟如果能自立，应当追求远大的志向，不要只为考秀才而忙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