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章丘,凤县。
偏僻的小道上,杂草丛生,隐藏在杂草丛中的,是那累累的白骨,那些,皆是没有熬过冬荒的可怜之人的尸骨。
乌鸦站在枯骨上发出“啊,啊”的声音,仿佛嘲笑不自量力的人类,妄图想要通过一种叫逃荒的方式,去对抗大自然的伟力,结果,却只能化作自己脚下的尘土。
正在这只乌鸦“啊,啊”的乱叫之时,它身旁的草丛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乌鸦疑惑的望向草丛。
忽然,草丛中窜出一个半大的小子,手持一根长木棍打向乌鸦,乌鸦震翅而起,躲过木棍,遂而怒不可遏,用喙啄向那小子,却被那小子躲过,只见他胡乱的挥舞着木棍,妄图打下乌鸦,只是徒劳无功,一时间,二者谁也奈何不得谁。
乌鸦见自己报不了仇,只得悻悻离去,那小子却哀叹一声,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继续用木棍试探着前方的道路,艰难的一步步前挪,仿佛盲人一般。
你道他缘何如此,如盲人一般,若是看着他的眼睛,便一切都明了了,他一双眸子上,原本瞳孔的位置,被一层白蒙蒙的如雾一般的障子所罩住,若不仔细观瞧,还以为他只有眼白而没有眼仁。
这小子家里姓秦,自己也没个大名,父母叫他木头,几个月前,他所在的村子得了霍乱,死了个一干二净,只有他活了下来,为了活命,他将自己卖给了路过的车队,只求一口吃食。
那车队男女皆有,大多是些半大的孩子,在这灾荒年间,人命最不值钱,于是便有人明目张胆的做起了贩人的勾当,只因为没有成本,一旦出手,稳赚不赔。
秦木头便随着车队一路往京师赶去,路上,秦木头不知怎么了,害了眼疾,眸子上渐渐起了一层白雾,瞧东西怎么也瞧不清楚,无奈之下,车队的领头只得给他留了口干粮,任他自生自灭。
年仅七岁的秦木头,自此,便在这荒凉的大地上流浪,一路上,他尽量躲着与人碰面,只因为他见过饿急了的贫民百姓,比之地狱里的饿鬼,也不妨多让。
要说这天下因果报应,屡试不爽,当初那车队领头只是一时好心,才会给秦木头一点口粮,却不想,换来的,是入土为安。
那日,秦木头向着京师方向行走,他也是无意间选中的方向,不想,竟见到了一场屠杀,一伙山贼正在屠戮商队,自打秦木头眼睛看不清后,他的其他感官,如触觉嗅觉听觉和对危险的感知,反而愈发的敏锐了,早已超出了常人不知多少倍。
屠杀一开始,秦木头便已感觉到,但他只敢远远的躲着,一直等到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他才敢出来搜寻山贼遗落下来的食物。
木头不知被杀的是谁,他眼睛看不清了,却隐隐感觉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有一丝的熟悉,木头搜寻了许久,确认再无遗落的食物,方才准备离去,可又于心不忍。
木头逗留了几日,将那些尸体全部掩埋,期间,他没有动找到的干粮,肉,尸体上多的是,而干粮,则留着赶路用。
木头掩埋了所有的尸体,继续漫无目的的流浪,他不知自己该去哪,也不知自己能去哪,至于说回家?爹娘死了以后,他就再没有了家。
也不知走了多久,木头来到凤县边上曾经的一座小村落中,日头渐渐的向西边的山下躲去,迟暮的余晖映在大地上,给本就了无生气的荒芜又平添几分凄凉,浑黄的光,照亮枯树上的昏鸦,等待着地上苟延残喘的人类咽下最后一口气。
树上,随着清风抚来,枯树的枝干上悬挂的尸体左右摇摆,枝丫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尸体早已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
树下靠着的男人却毫不在意,就只这么坐着,呆呆的抬着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悬挂的尸体,面无表情,那树上的尸体是这男人的发妻,他二人本约好一起共赴黄泉,来世再做夫妻,却无奈,女子已然吊死了,男子却因为恐惧,不敢自缢,于是才有了这一副诡异的画面。
那男子已经在这里守了许多天,他不敢离去,也不敢去寻找食物,害怕乌鸦啄食自己发妻的尸身,每每有乌鸦飞来,他总会捡起石头驱赶它们,渐渐的,尸体开始腐烂,就是连乌鸦也不屑于这具尸体,男人开始在饥饿中后悔,也许……他没有必要为死去的妻子驱赶乌鸦,因为,即使乌鸦吃不到那些腐肉,也会有蛆虫可以享用她,现在,他饿了,再也许……自己……吃了肉,不守在这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秦木头躲在那男人身后不远的草丛中,木头不敢乱动,虽然他没有从那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丝危险,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丝活人的气息,但他还是不敢出去,因为谨慎,小心无大错。
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木头揉了揉逐渐发麻的大腿,走出了草丛。
“谁?”
男人也感到身后有人,发出了惊恐的疑问。
木头陡然一惊,视线中,白茫茫一片,男人模糊的身影站了起来,木头磕磕巴巴的回答道。
“大……大叔,我从这儿路过,马上……就走。”
男人见是个半大的孩子,长舒了一口气,哀求道。
“小兄弟,帮我把尸体放下来吧……入土为安……你帮叔这个忙……叔给你点吃的……”
男人说着话,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语气渴望中带着哀求。木头踌躇不前,想了许久,答道。
“好……好吧……”
男人闻言大喜,木头忙不迭的帮着男人将尸体放下来,男人则一直在木头身后,木头脊背发凉,总觉得有事会发生,可既然答应别人了,就一定要做到,这是木头爹娘一直教育木头的话语,木头一直铭记在心。
他却不知,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