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碑店隶属于保定府,地处北平、天津、保定三角腹地,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所。
三个月前,李自成的大军已经将此处占领,并作为进军京城的根据地,所有以军听从闯王号令在此会师,准备对京城发起总攻。
张家镇一座宅院中,李自成正端坐在最上方,身披大红色披风,一身战甲乃是寒铁打造,无坚不摧,手中的大刀足有半人高低,此时他正闭目冥思。
“报……”
一阵长吟传来,随后一名亲卫单膝跪在门前,“大人,漠北将军有急事找您。”
“他不是要去漠北抵抗吴三桂么?前两天才调过去,怎么又跑回来了。”李自成自言自语一句,挥了挥手,“宣……”
声音刚落,便见一约莫三十岁的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急切。
漠北见到李自成,也不下跪,径直将手中紧握的血红色玉佩扔了上去,“芸析现在在你那好兄弟账下,吴家不敢来找你,累死了六匹马才送到我那儿。”
李自成手微微抬起,接住了飞过来的三生玉,用指甲掐破拇指,感觉到玉身传来的丝丝拉扯之意,脸上顿时一喜,一个翻身便从大椅上跳到漠北身前。
“她在哪里,快说,在哪里……”
李自成声音满是激动,抓住漠北肩膀的手不断颤抖着。
漠北见状,依旧言语冰冷道,“你那生死兄弟,汝南侯刘宗敏的账下。”
闻言,李自成双手一松,茫然道,“怎么会在他那里……”
“当初我们探查的陈圆圆,就是芸析,是我们着了吴三桂的计,其实陈圆圆就是陈芸析。”漠北悔恨一句,又道,“那报信的来说,昨日晚上刘宗敏偷偷进城,将芸析从吴府抢走,现在已经被逮到刘宗敏的大营里去了。”
漠北无奈的说着,自艾他因为吴三桂的军事调动,一气之下想要去山海关教训吴三桂,谁料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只知道芸析还活着,却不知道芸析在哪儿,如若芸析已经不在世上,那他必定会察觉到,但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多次都和她擦肩而过。
“走!去西关!”
李自成沉吟着,转身望向一名亲卫,“备马!”
“王爷,不可……”
牛金星冲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阻止道。
“王爷现在是闯王,需要坐镇大军,不可擅自脱离,否则军心涣散,于我等禁军不利啊!”
“牛兄,你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李自成转身望向牛金星,神色诚恳道。
牛金星闻言,刚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轻声一叹。
李自成当做没看到,有转过身来望向漠北,“魏青那儿呢?给他说没有?”
漠北摇了摇头,“已经派人过去了,但他依旧守在苏州,可能要过些时候才能收到消息。”
“能收到就行了!”
李自成激动一句,掏出一块刻有闯字的青铜令牌递给漠北,“何时我的令牌,你即可带着令牌赶过去,阻止刘宗敏,将芸析送回来,越快越好,刘兄的性子你也清楚,其他事情不比我多说,你且先过去,我得先把这里的事情安排一下,稍后就赶来。”
漠北微微点头,快步出了营帐,挑了几名熟识的精兵,快马加鞭朝西关方向赶去。
“李岩!”
随着李自成一声厉喝,一名面向和李自成有两分相似的男子从左边一处上位站起,“属下在。”
“你过来,我给你讲一讲这几日的安排。”李自成挥了挥手。
李岩应声,走到李自成身旁,李自成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毅然道,“这边就交给你了,你知道芸析对我的重要性。”
“尽管去就是,这里有我呢,先把事情说说,说清楚再过去,免得我又把事情搞砸了。”
两人言语亲切,根本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倒有些像是亲兄弟,不过李自成待人极好,李岩又是李自成最为信任和恩宠的大将,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众人可以比拟的,故此众人也就习以为然,不过和李岩一样熟识李自成的人,便不是这般认为了。
高碑店离西关约莫有百里的距离,漠北快马加鞭朝西关赶来,仅仅过了半个多时辰,座下的号码就已经被皮鞭打得伤痕累累,不少鲜血从马身上流了出来。
“咚……”
随着马鞭奋力打下,马儿再也禁不住折磨,朝前俯冲数十丈之后便倒地不起。
漠北双脚在马背上一踮,飞身而起,跑了半刻钟之后,来到一处十里长亭,也不管是谁家栓在这里的马,一刀砍掉缰绳,再次上马狂奔,直到此时,跟随漠北来的那些高手才岌岌赶到累死在官道上的那只马儿所在之处。
天光渐晚,芸析再度醒来,一时夕阳西下之时,这时营帐之中其它女子都已经醒了过来,在最先醒来那女子的话下,众人都记住了芸析这个教训,再没有人敢朝营帐外闯去。
“我说了,好生待在这里,享受享受这种日子吧,您何必去自讨苦吃呢。”女子上前抚了抚芸析。
这女子朝芸析走过来的时候,在场的其它女子都纷纷退后,给这女子让出一条道来,很明确的显示了女子在众人之中的地位。
芸析见状,不由一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袖,你若是愿意,叫我一声红姐作罢。”红袖伸手帮芸析揉了揉被敲打后的后背,被敲打过的那处透过薄薄的纱衣,显露出一处通红。
“红姐姐,这位妹妹是谁,看起来好生面生,听声音也不像是京城人士。”
芸析说的是标准的官话,但和递到的京城方言还是有些差距,顿时就让人听出了其中的差别。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同我们一样被掳来的。”红袖尴尬一笑,朝芸析投来疑问的眼神,指着说话那名女子和她身旁的另一位女子,介绍到,“这是最香楼的头牌,绿水姑娘,旁边那位是我的妹妹,紫衣。”
芸析闻声,也不好在不闻不问,站直身子微微一礼,“妹妹陈圆圆,见过诸位姐姐。”
“陈圆圆?”
绿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方才她明明听到外面两个换班的士卒讲话,说是刘宗敏为了抢夺圆圆,可以跑到金曾闹了一番,不仅惹怒了吴襄,还葬送了自己的同宗兄弟,现在正商量这出兵报仇呢。
“你就是一次梳笼就红遍江南的苏州南曲名妓陈圆圆?”紫衣亦是惊讶道。
“皆是谋生糊口,什么红红紫紫的,不一样还是被人摆弄么。”芸析自嘲一句,她现在只能祈求李自成或者漠北赶过来把她救下,否则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圆圆妹妹折煞我们了,我们都是些卖身的下等妓,哪能你比啊。”紫衣尴尬笑道。
“圆圆说的对,皆是糊口谋生,没什么谁大谁小的,沦落至此,皆是命数。”红袖淡淡道。
绿水闻声一叹,不得不承认红袖的说法,也指着红袖一番介绍,“这是我们江北的花魁之意,红袖姐姐,也是我们最香楼的花魁。”
话音一落,却见红袖低下头来,脸上能露出些许后悔之意,低声道,“本以为只是给马大人唱曲儿的,没想到回来到这种地方,倒是我大意了。”
芸析入青楼不久,刚刚梳笼就被田弘遇赎买到了京城,也不清楚这些道理,只知南曲北曲北各有所营生,江南江北的青楼也各有不同,比如江北不怎么区分南曲北曲,基本上每座青楼都是艺妓和肉妓并存的,也不如江南南曲那般挑剔。
在江南,南曲挑选客人都是有条件的,没有家世名气的不会接待,没有银子、大门富有才华的,艺妓可以自行选择是否接待,因为南曲主要是附庸风雅,和那些文人墨客相见,基数按赚不到银子,也能从中学到一些知识,而江北的妓楼和江南北曲更为相似,只要钱给足了,什么人都见。
“姐姐不都说了么,沦落至此,皆是命数,佛说五蕴六欲就是妄,人世然尔,不过是生生死死生生,看通了,也便不觉得痛苦了。”
芸析劝说一句,叹道,“活着和死了,到底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呢?人重视不顾一切的想要活命,可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生生死死生生,圆圆妹妹这话甚有道理,其中倒是含了不少禅境,看来圆圆姑娘耶时常看佛经吧。”红袖忍不住到。
芸析摇了摇头,除了上一世,小时候和慧行一同坐在槐树下时,与慧行学过一段时间的心经,对于佛经这种东西,芸析打心底是不喜欢的,所以也没怎么去研究过。
见芸析不答话,红袖继续道,“活着,自然有活着的原因。”
将纤纤玉手指向自阿昌的几人,一一解释着。
“绿水妹妹,她的丈夫和妹弟六年前就被抓去当了壮丁,到现在都没有小子,家中上有躺在床上的八十老太公婆,下有八九岁等着读书的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双脚残废的哥哥,若是没有绿水,这一大家子人都得死。”
“紫衣,她爹娘三年前因为蝗灾饿死了,家中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她若不来,他那些弟弟妹妹也得更着饿死!”
“蓝采儿,丈夫嗜赌,在京城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活活打死,房子也被别人占了去,若是不来最香楼赚钱还债,不仅他要死在京城大街上,她爹娘和儿子都得找到债主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