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守丧,给罪犯收尸本就是天大的恩德,守丧这种事情只针对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人,为期三个月。
周围乡邻看到芸析屋内的白绫过了十几天还没撤下,知道这家人要守丧,一部分感觉林家对陈府的‘恩德’有些过头,一部分感叹像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世上已经不多,却没有人去怀疑过芸析二人的身份。
如此过了一个月,一个月内,小院中的香烛从未停过,青砖修筑的墙壁已经被香烛熏黑,纸钱和香烛的气味漫步整个院落。
“前些日钟先生稍信到天云寺,说货物已经整装好,过两天就回程,让我准备一下。”
吴怀卿将刚点好的香插在香炉上,跪在芸析身旁一起烧着纸钱。
“钱够吗?”
“应该够了。”吴怀卿冥思许久,又道,“钟先生已经答应我说服家里,助我一举成名,只是在朝里站稳脚跟后要给他们些许好处。”
“爹爹这边的势力,你有联系过吗?”芸析低着头,手中的纸钱一张接一张放到盆盂之中。
吴怀卿毕竟是救命恩人之子,陈元又怎么会不拉他一把,在知晓吴怀卿身份后的陈元就开始为吴怀卿铺路,直到出事的那天陈元才将所有事情告诉了他。
“长孙无忌已经势微,伯父此前留给我的几个老友名单里,只有镇守横断山脉的尔朱荣和荆州刺史詹寒、荆州都卫长刘庆三人给了回信,礼部侍郎陈靖和户部侍郎朱全贵、周楠三人皆是回了一封空信,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吴怀卿规规矩矩的说着,眼前的芸析看似娇生惯养,脾气骄怪,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开始明白深处富贵之家的优势,那就是谋略,整日活在各种各样的计谋之中,自然懂得其中的纵横之理。
芸析嘴角露出讽刺的笑,陈元发出去一百多张信件,肯帮忙的人却是屈指可数,“那江建明和江广元的身份问出来了吗?”
“已经打听到了,江建明是江川枫的叔父,江广元和江川枫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芸析对此并不感到吃惊,江川枫和江广元膝下无子,江建明的儿子早年被官场上的仇家杀害,江流雁虽是江川枫收养的义子,却早已成了江家未来的继承人。
毕竟江流雁对江家的衷心摆在那里,三人也不可能把江家的大权交给旁支血脉,唯一的家族继承人被陈元捉拿致死,几人怎会放下心中的怨气。
“你到京后竭力备考,既然礼部和户部的几位侍郎大人回了信,那就是还愿意帮我陈家,只是怕被人发现。”
芸析轻叹一口气,继续道,“届时我会想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络,殿试之前最重要的就是过礼部和户部这两关,他们若是肯帮忙,让你位列三甲应该不是问题。”
“刑部那边我到时候会送些银两过去,我爹在刑部有案宗,如果有人刻意去查,会弄出不少麻烦。”吴怀卿补充到。
“那就是你的事的,我帮不了你。”
吴怀卿怔了怔,这段时间一直是芸析在出计谋,自己按照吩咐做,此时却说‘你自己的事’,许久才明白过来。
“我定会小心行事。”吴怀卿将手中最后一点纸钱放到火中。
“我相信你,待会儿你就走吧,大哥已经去当兵,我和妹妹相依为命,你一个大男人每隔几天就来我这小院之中,会辱了我家名声。”
吴怀卿每隔几天都会从天云寺出来,到芸析这儿帮着挑水做饭,周围邻居虽然明面上不说,心中却是早已生起疑心,倒不是怀疑芸析和香儿是身份,而是怀疑两人作风不整,哥哥一走就勾引别家男人。
“那好,我这就回天云寺收拾,明天去找钟先生,准备北上,无论功成与否,明年六月之前我都会赶回来。”
“如此甚好,回来若在这里寻不到我,就去天云寺找慧行,我把新去处告诉他。”
吴怀卿起身,准备离去,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还想哭吗,现在不哭的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不能哭了。”
话音刚落,跪在身前的布衣女子再次抽泣起来,但也仅仅是抽泣几声。
“不用了,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芸析再次问道,声音中缺少了当初的期待。
“等我……”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或许是在意料之中,或许是得到了久违的回答,芸析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我等你……”
淡淡的回应让吴怀卿在门前驻足许久,仿佛时间静止一样。或许是一刹那,或许是很久,两人都没有回头,一人不紧不慢的烧着纸钱,一人脸上展现一抹坚决,快步离去。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内心,尽管话语还带着委婉,但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吴怀卿离开不到半个时辰,门外又响起了抠门声。
“姐姐,是我。”门外传来香儿的声音。
“进来吧!”芸析轻呼一声,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久久没有听到人声。
“奴婢惜春(惜红)拜见小姐。”
“小姐,你头上怎么这么多白发?”
“小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小姐,我和惜红都以为你死了。”
两人说了几句,跪在地上嘤嘤抽泣起来。
“你们俩怎么来这里了。”芸析对身后的两人还是有些感情的。
“回小姐的话,是四小姐带我们来的。”惜红哽咽着回道。
芸析转过头来,见二人一身脏乱,心知二人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
“紫兰,你带两位姐姐去厨房烧些水,把身子洗一下。”
支开两人,芸析从身旁拿起纸钱,一张一张的撕开,丢入火盆之中。
不过一会儿,香儿便回到堂中,和芸析一起跪在灵牌前。
“是她们认出你的?” 芸析翻过身来,连跪五个多时辰的脚已经毫无知觉。
“不是,是我带他们回来的。”
“为什么?”
“发家需要人手,她俩是我们目前少有且值得信任的人。”
香儿顿了顿,又道,“今天我看到王永了。”
“那他认出你了吗?”芸析不由生出一股警惕。
“我从布料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他在那儿看了我良久,就算没有认出来,也怕是起了疑心。”
“那其他人呢?有没有认出你?”
香儿摇了摇头,今日她刻意经过以前经常买东西的地方,除了卖桂花糕的老伯说她长得有三分像他以前的常客,其他人都没认出来,毕竟人间蒸发的这两个月里她的变化太大了。
“那就好,事情先不要告诉惜春和惜红。”
“妹妹省得……”
“嗯,你去找两件衣服给她们穿。”芸析将香儿打发下去,稍有知觉的脚踏在地上,缓缓朝桌边移动,想要坐在桌边稍稍歇息一会儿。
她们缺乏人手,胡伯和六婆是不可能找回来在用的,以后的每一步都需要她俩搀扶着走下去,两人对惜春和惜红知根知底,正如香儿说的一样,发家需要人手,目前值得她们信任的人已经找不到几个了。
“惜红,你过来。”芸析沙哑的唤了一声,惜红连忙从厨房跑过来。
“给我说说你们这段时间的经历。”
“是,小姐。”
“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叫圆圆,陈圆圆…”
做惯了下人的惜红不敢直呼芸析姓名,出声讲起这段时间的经历。
在香儿被赶出府的第二天,二人也随之被驱逐府外,无处可去的两人在一家客栈住了一晚,本想另寻去处,却被城中的浪荡子盯上,才出客栈就被几个浪荡子抢去了身家。
两人在城中游荡几天,在一个老头子的引荐下到一家员外府做下人,却不料员外府中的管家想要强占二人,人心不足蛇吞象,那管家毕竟只有两只手,惜红用砖头砸晕了管家,两人这才逃出生天,两人从城东逃到城西,在城西流浪之际,香儿便将他们带了过来。
“小姐……”
芸析怔怔想了许久,惜红连唤几声才将正在浮想联翩的芸析惊醒。
“你也不必烦恼,既然来了我这儿,以后就是一家人,说不定将来我和妹妹还得靠你俩撑腰呢!”
惜红一脸蓦然的看着芸析,芸析则淡淡一笑,将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惜红闻言,竟是跪在灵牌前抽泣起来。
也许是经历了相依为命的日子,芸析对惜春和惜红开始上心。经历如此多事情,还能一如既往的相信和跟随自己,无论是为人还是为奴,都值得芸析去尊敬,至少她自己做不到两人这般。
“都是苦命的人呐。”芸析叹息一声。
“陈府一家五口已经全部埋在后山,这里没有你口中的小姐,只有林毅的两个表妹,陈圆圆和陈紫兰。”
“小姐……”
惜红抽泣着望向芸析,一个人承受这样的打击,却还是说得如此洒脱,这和她印象中的陈芸析完全不同。
“惜红,我再说一次,这里没有小姐,也没有主人,只有陈圆圆和陈紫兰。”芸析声音颇为严肃,惊得惜红眼泪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