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水清和槐公子谈笑风生,看似风趣无忌,声音却是不大不小,只有周围众人才能勉强听到,在这边招呼众人的怜春和木芙蓉等人也对两人不闻不问,众人心知诸葛水清的身份,自然不会上前给自己找麻烦。
“对了老骨头,你不是说去河西一带找果酿喝么,怎么也跑到苏州来了。”
“等会儿再说,老骨头我要听曲儿了。”
诸葛水清往地上一躺,不在理会一旁滔滔不绝的槐公子,槐公子见状,也知趣的停下了嘴。
“吱吱……”一阵机械声和门阀声响起,阁顶上的两个半圆的木块被合拢,楼阁顿时变得一片阴暗。
不过片刻,“吱吱”的声音再度响起,从原本合拢的两个木块上露出个三尺余宽的圆洞,火辣的阳光穿过圆洞照射到楼阁中那块横空玉台上,玉台顿时散发出金绿色的光芒,一些受不住强光的人早已扶起衣袍遮住眼睛。
须臾之间,一衣着暴露、肩披蓝绫的女子从空中降下,速度不急不缓,仿佛天仙下凡,若不细看,定不会看出缠在三秋月右手之上的那淡黄色粗绳。
“秋月给诸位施礼了。”三秋月的声音温润如玉,其中还带着三分婉媚,此时阁中一片寂静,整个阁楼只剩下三秋月的声音回响,那窈窕的身子展现在众人眼前,不少风流人物已经流出了口水。
三秋月顿了顿,站在玉台之上又是一礼,“让诸位久等,接下来请大家倾听秋月为大家准备的曲子。”
三秋月走到琴桌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肩上披着的蓝绫无风自起,方才将三秋月从阁顶放下来的淡黄色粗绳早被阁顶的人手收了回去,阁顶露出的空洞也被盖上了一层几乎透明的彩绢,照射在玉台上的阳光变作斑斓柔和的彩光,甚是美丽,引得正在观望的众人一阵咋舌。
“铮……”
随着一缕琴声想起,原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顿时安静下来,第二声琴音响起,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开始闭上眼睛,用心聆听这清脆的琴音。
“铮铮铮……”
琴声开始由慢转快,原本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逐渐清晰起来,如鸟儿嬉戏,如细雨绵绵,如流水滔滔,如山石破碎,如细流潺潺。
琴声的节奏开始慢慢变慢,像是带着望月思人之悲,像是有含辛茹苦却不得其果之叹息,又像是简简单单的讲述着一个悲伤的故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呜呜呜……”
阁中众人皆是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更有些许女子闻其悲伤而暗暗哭泣,坐在一楼的芸析也是如此,端在手中的茶杯久久未动摇一下,生生被三秋月的琴音震住。
再看三秋月,一双修长的玉手依旧不断在琴弦上跳动着,除了那黯然神伤的眼睛,其他一切都未受到影响,正襟危坐,嘴角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好一曲高山流水和雨碎江南的结合之作,老乞丐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曲儿,痛快…痛快!”诸葛水清低声说着,自顾自的朝嘴里灌了几口酒。
一旁的槐公子则是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一个舞枪弄棒,整日打打杀杀的粗汉,突然听到如此悲伤的曲子,浑身都觉得不自然,“算了算了,老骨头你自己慢慢听吧,这声音我听得浑身不舒服,我在阁楼外的大门口等你,你听完赶紧出来,我好带你去吃大鱼大肉。”槐公子说完,也不等诸葛水清回话,径自站起身子,一溜烟儿的跑出阁楼。
坐在较后位置的周兴茹则是微微皱眉,对这诸葛水清的敬畏再添三分。
她自幼习琴,如今乃是江南江北一带琴界公认的大家,更是以一己之力创办了“话音坊”,名传大唐,这样的成就,却是没有听出三秋月弹奏的曲子是高山流水和雨碎江南的结合之作。
不过每一首曲子都需要经过长期打磨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她虽然没有立刻辨认出这曲子,但自认琴艺不会输给三秋月,给她一段时间,她也相信自己能编出一首和此曲不相上下的乐章。
“都是可怜的人儿哦!”
诸葛水清又灌了几口酒,继续叹道,“可惜啊,可惜喽……”
“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诸葛施主既然听出了其中深意,想必也能明白这玉台之上的施主苦恼罢!”一直未说过话的痴恨突然睁眼朝诸葛水清施礼道。
高山流水的一首上古名曲,一直流传至今,这首曲子没有统一的章法,也没有统一的奏律,其中节奏快慢也会因人不同而改变,琴艺较为高深之人还会将自己的心情往事等寄托到琴声之中。
曲调因人而异,变化多端,不过无论怎样变化,曲子依旧遵循自古传下来的高山流水格调,高山流水能称得上千古名曲,自然有它的特点,无论怎样更换其中弹奏手法,都能自成一体,展现高山与流水风采,这便是它的特点。
所谓高山流水,难觅知音,就是为此,听曲之人不但要去判断这曲和上古高山流水一曲的异曲同工之处,还要从中读出弹奏之人寄托的情感,可谓难上加难,一个能够仅凭借曲子了解对方心事之人,也算得上世间少有的知音了。
“什么知音,以你的领悟,要是把高山流水和烟雨江南听上个千百遍也能听出来。”
诸葛水清毫不在意的说着,对这天云寺的住持也不留情面,痴恨虽然比他年长,但论起江湖辈分来,诸葛水清乃是和痴恨的师傅苦禅大师同辈的人物,没让这些人放下面子叫他师叔师祖就是好的了,哪里还会给他们面子。
苦禅大师乃是佛门公认的大师级人物,三岁出家,五十岁前一直法号苦行僧,自出家伊始便一人一盆盂走遍大唐、西域、渤海、波斯等地,饱受战乱洗礼,五十岁之后才回到天云寺继承住持之位,近六十岁时才收了第一名弟子,也就是如今的天云寺住持痴恨。
当时痴恨已经年近二十,而诸葛水清才七八岁,不过诸葛水清自幼就是个乞丐,得到丐帮前帮主的看重,收为九大关门弟子之一,江湖辈分直接和继任天云寺住持的苦禅同阶。
苦禅大师百余岁之时才收了另一个弟子痴怨,也就是芸析当初在天云寺看到的那个孩童,期间丐帮已经换了两任帮主,诸葛长青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丐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上长老,可惜他是个优哉游哉的主,不像其他太上长老一样坐镇丐帮,成天四处闲游,给丐帮添了不少麻烦。
“老衲受教了!”痴恨躬身一礼,虽有尊敬之意,却也是不卑不亢。
诸葛水清对此置之不理,嘴里嚼着肉饼,竟是哼起了三秋月弹奏的乐曲,哼出的调子和三秋月弹奏出来的虽有差别,却也相差不大。
阁楼最底层,芸析已经回过神来,滴滴泪水掉落到还未放到嘴边的茶杯里,她不通琴曲,但这曲子不由让她回忆起了太多悲伤往事,甚至那个不管陈家生死的大哥陈青云,她在琴声之中也彷如怔怔看见了陈青云当年的经历的一切。
惜红这边,除了李晴依旧痴痴盯着吴怀卿的后背以外,众人皆是一副陶醉之色,惜红也是如此,此前她从未料想过三秋月竟会有如此超群的琴艺。
“这位姑娘的琴声……”鲁王依旧微闭着双眼,方才徘徊在眼中的泪水被他偷偷逼了回去,赞叹道,“这位姑娘的琴声,天下之人,怕是无出其右。”
坐在鲁王对面的李谊则是泪流满面,抽泣无声,这声音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的辛酸往事,惜红更是如此。
鲁王说完,久久未见众人如往常一样奉承自己,有些奇怪的睁开双眼,这才发现众人皆是双眼微闭,有的如惜红李谊一样泪流满面,有的则强忍住自己的哭声,浑身不停颤抖。
当然,除了满脸羞红,一直死死盯着吴怀卿后背的李晴以外,此时的她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还会去朝李元夔撒娇。
“这孩子,想必是豆蔻初开了罢!”鲁王淡淡一笑,被琴声扰乱的心情也不禁舒畅起来,李晴这个活宝给他带来了不少欢乐,鲁王心中也极为宠溺她。
吴中郎虽是贫民出身,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确实能看出贵族风范,更何况他已经拜师季老,季老好歹是靖阳王当年的老师,凭他是季老的弟子这一点,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二人能走到一起,倒也算是一桩难得的好婚事。
鲁王琢磨着,满布皱纹的脸再次路出微笑,轻呼李晴一声,不见李晴回答,便不再理会,稍稍平复心情,闭上眼睛继续听三秋月弹奏。
“世间纠纷因谁起,患得患失又谁利,我携寒秋烟雨,又捧中秋圆月,再取初秋红叶,问人人,情字何解,为谁忧,为谁愁……”
三秋月的唱声由小变大,逐渐融入曲声之中,部分感觉到端倪的雅士被突如其来的歌声怔住,睁开眼来打量一番,随即又闭上眼细细聆听,更多的人则并未注意到此中变化,彷如歌声本就是曲子的一部分,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