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申大概能猜到楚迟吃东西的原因,刚才跟人恶斗一场,过程看似简单,但其中的凶险,他能感觉到,楚迟恐怕是消耗极大,所以才要狂吃东西进行补充体能。
他担心楚迟躺在地上会着凉,于是上前准备送他回房,这时他发现,楚迟头上的绷带已经滑落,白天被烟灰缸砸过的头顶,竟然差不多愈合了,只剩下小小的疤痕。
这一发现让周申倍感稀奇,连忙又看向楚迟的手,他记得楚迟在自己手指上取血多次,那些伤口也都很小,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曾经有过伤口的样子。
不过,他的脸色惨白,嘴唇乌紫,失血过多并非是假的。
周申将楚迟抱回卧室,放在床上,白猫依然躺在他床的枕头上,肚腹起伏,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气息比他们出去的时候强盛了很多。
等周申和楚迟回房休息,张月辰也回到自己房中,眼中多了一层迷雾,让人捉摸不定。
在她房内,韩渊恭敬的站着,正在等候,等张月辰进屋,他低下头,叫了声主人。
在楚迟和周申去到湘江湾的这段时间,他完成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在他生命中持续了数十年,在张月辰出生之时,就已经开始进行,今晚过后,他将终于可以恢复自由。
尽管心中暗自高兴,但他不敢表现在脸上,主人的脾气不好,喜怒无常,难以伺候,他可不想在最后的关头出现什么差错。
“你做得很好。”张月辰说,她的声调跟往常没多大区别,但很冷,没有任何感情。
“多谢主人夸奖。”韩渊说,他按捺心头想要说的话,叮嘱自己不要心急,十多年他都熬过来了,不用急于这一刻。
这世上,唯有他清楚,眼前的张月辰,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无知的少女,或者说,皮囊仍是,但内在,已经更替,成为了另一种存在。
他一直以为这个过程会很复杂,谁知简单到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
“清理掉他们,我们的主仆关系就结束了。”张月辰缓缓的说。
“谢谢主人。”韩渊立即回应,终于等到这句话。
杀人而已,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他手上沾染的人命不知道有了多少。当生活中的所有阻碍都能通过杀戮来解决,那么杀戮也就成了一种技能,以及本能。
“我还记得我们刚刚相遇的时候,你真的很落魄。”张月辰忽然笑了下。
笑声很清脆,韩渊忍不住抬头望了眼她,发现她笑容也很美,他的心脏竟然加快了少许,嘭嘭的响,一种难以克制的欲望电光一闪。
“我的命运因您而改变。”韩渊克制心头的不敬说道,发自内心的感恩。
韩渊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雨夜,电闪雷鸣,原本属于他的新娘跟别人结了婚,而他,连糊口的工作也都失去,成为一只丧家犬,无人怜惜,也无处诉说他的苦。
他把身上的所有钱,都买了白酒,想把自己灌醉,他恨透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但他无力抗争,唯一的抗争方式,就是去死。把自己同这个他一点都不喜欢,也无法爱上的世界剥离。
他选好了自己的死亡之所,就在建筑工地。
他要死在那里,给赶走他的包工头添些麻烦,也给将来住在这里的人添堵。
他拧着酒瓶,在建筑功底上寻找可以死亡的地点,最终他来到塔吊前,朝上爬去,随后,从上面跳了下去。
十多米高的塔吊,摔下去,死相肯定很惨,但必死无疑。
谁知道,他却没能死掉,他把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摔进了地下,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枯井一样的地方,枯井底下,还有一条地道,黑森森的通向某个地方。
而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呼唤着他。
他伤得很重,勉强能爬动,他循着声音爬到了地道的尽头,在那里,坐着一尊散发出荧光的玉骷髅。
当他将手触摸到玉骷髅的瞬间,他听到了玉骷髅的声音,那是一个柔美动听的声音,每一个音节仿佛都在身体里流动。
他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在飞快的恢复,片刻后,他就能站起来了,不仅恢复了健康,甚至以往更有活力。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玉骷髅所为。
“想报仇吗?”玉骷髅问他。
“想!”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回答。
那晚,他背起玉骷髅离开了地底,躲进桥洞,开始复仇之旅。将他仇恨的人,一个个杀死。他拥有了无所不能的力量,没有谁能够阻挡。
而玉骷髅唯一要他付出的,就是一个人的皮囊。
十八岁的,张月辰的皮囊。
从张月辰房里出来,韩渊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玉骷髅了。
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
而他,终将回归到光明的世界里去,重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当在黑暗之中潜行太久,对于光明的渴望,便越加的强烈。
周申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抽着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烟雾中,他看着在床上睡着的楚迟,楚迟的身体不时悸动一下,显然又是陷入了噩梦之中。
他到底在做什么噩梦呢?
周申不由得想,他见识过敖老头的能耐,以那老头的本事,替楚迟抓一只镇压噩梦的梦貘应该是很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能,敖老头早就试过,只是没能起到作用。
那么也就意味着,引起楚迟噩梦的东西,连梦貘也镇压不住吧?
窗帘无风自动,周申鼻子翕动了一下,猛地站起,环视四周,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但他知道,一定是有东西进入了房间。
浓郁的尸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数十度。
如果是普通人,不仅嗅不到尸气,也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但他周申不是普通人。
周申伸手探向衣兜,去拿金属盒。
黑鳞鲛人尸水是他的武器,抹到眼上,能让他看到一般情况下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探向衣兜的刹那,窗帘布陡然翻飞起来,瞬间将他的手臂裹住,让他没法拿到装有尸水的金属盒。
“啊!”周申发出一声大吼,双手用力,他的力气比普通壮汉要大一倍有余,撕碎窗帘并不困难。
出乎他意料的是,窗帘中渗透了某种力量,加大了撕裂的难度。
一股黑气从无形中窜出,罩向他的面门,紧接着,他只觉得脸面上一阵火辣,仿佛被什么抽中了,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整个身体朝后摔飞,撞到墙上后,又跌下地。
窗帘布脱落,把他完全笼罩,他越是挣扎,窗帘布裹得越紧。
“楚迟,楚迟!”周申心中大惊,大声呼喊。
来者不善,凭他根本不是对手。
周申只喊了一声,如蛇般的冰冷触手,缠住他的脖子,让他再难发声。他双眼翻白,全身的力气飞快涣散,脑袋也变得不清晰起来,各种画面碎片让他辨不出自己当前所处的环境,仿佛进入了时空的漩涡。
记忆复苏又消散,反抗的意志被冲撞得当然无存。
“死吧!”冰凉的冷笑声,在周申耳边响起。
周申感觉自己裤裆里浊液横流,这一刻他的脑海终于清明,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窗帘布被勒得更紧,被力量挤压,撕成条条破絮。
“对不起。”周申的脑袋从窗帘布里露出来,他望着天花板,上面一个青年的面孔异常清晰,他内心里吐露出这三个字,希望获得对方的原谅。
那是死在了苍湾里的堂兄弟。
堂兄弟,却是对着他冷笑,似乎对他的歉意无动于衷。
“呜哑!”一个白色的东西一跃而起,从周申眼前跳过。
与此同时,一声惨叫传出。
周申只觉脖子上的勒劲顿松,新鲜的空气灌入,他佝偻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当他再抬起头,看到刚才的白影,是躺在楚迟身旁的白猫。
白猫全身的毛发都如刺一般的向外竖立,整个身体像个蓬松的棉球,它的嘴巴张得老大,不停的撕咬,追逐一团飘忽不定的黑气。
周申咳嗽了好几声,僵直的身躯恢复了一些行动力,他取出尸水金属盒,颤抖的打开塞子,倒了几次,都洒在了地上,没有倒在手上,没办法,也顾不上尸水金贵,胡乱的往脸上一通倒了,含糊不清的开始念叨咒语。
沾染了尸水的眼眸,终于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黑气之中,一条如蛇般的湿滑触手正在躲避白猫的撕咬,它全身沾满粘液,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而是一条皮鞭,动作不慌乱,且站且退,将白猫的扑咬全都避开。
那条触手是从墙中探出来的,应该只是某种东西的一部分,并非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