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打着窗,四岁的孩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眸子,竟微微出神。
门被重重地推开,那男人望向那镜前的孩童,神思一转,心中怒气渐渐压下。“娴儿,过来。”男人向亦娴儿轻挥手。
“爹爹!”娴儿面颊微转,看到男人,心中喜悦之色无法言溢于表,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向男人怀里。偌大的流水般的眸子紧紧地锁着男人的瞳孔。心中所有的疑惑、不解,被男人尽收眼底。
“娴儿怎么了?”男人看着她,问道。
“娴儿……爹爹,”娴儿看着他的眸,“有一个人……与娴儿的面容相似……”说完,清丽的面容上,愁容些许。
男人听到这里,瞳孔紧缩,但随即又恢复轻和。“不用怕,乖,睡吧。”说着,抱起怀中娇小的身躯,安置于榻上,而此时,男人的手中,散出的香,使娴儿安稳的睡了,似是忘了白日所见。
直至娴儿入睡,男人起身离开床榻,快速的打开房门,冰冷的眸斜视门旁的侍卫,“近日接触大小姐的人,全部处死!包括本相侧室。若圣上提及,敷衍了事即可。”
银白的月光,丝绸般的洒在庭院中,男人的面色愈发的沉。
这消息,终归是走漏了。
四年后。
楚国皇宫。
瓣瓣樱花随风飘扬,淡淡花香丝丝入鼻。娴儿随着花瓣漫步在花丛间,真是想摘了面上的淡蓝色纱巾,醉在这花丛中。
可,父亲说过,在入宫做宫女的这两年里,这面上的纱巾,是如何都不能摘了的,这面容,断是不能让任何人窥视到。
这样想着,转身,透过花丛,却瞥见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男孩,乌发轻束,仍带童稚之气的面孔,似是天上之物,人间难得,偌大的丹凤眸划过一丝邪俊之色,看得娴儿竟也有些呆了。
半晌,缓过神来,似是想起一件事,便冲那男孩轻唤:“你,你是什么人啊。这里是禁地,不可以过来的。”
男孩眼珠一转,似笑非笑:“汝,不也正处在这禁地之中?”。随即,便放声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爽朗,声声入耳。
娴儿急了,这是禁地,弄不好,会掉脑袋的,就算她是丞相之女又如何,这皇帝立下的禁令,便是改不得的。顾不得一切,穿过层层花丛,扑到那男孩身上,用手捂住他的嘴巴,焦急地轻声喊着:“你是想让我们俩都死吗!”
而殊不知,此时男孩却十分听话的任她捂着他的唇,眸子怔怔的看着娴儿的面容。偌大的丹凤眸,竟也有些呆了。可能,他第一次见到,与他的面容可相比却丝毫不差之人。
娴儿看着他的眼睛,心想不对,纤手向面上拂去,那面纱,竟早已不见踪影。
娴儿望向四周,看到自己淡蓝色的面纱正挂在一棵奇特的花树上。正想着去拿,却发现自己还在那男孩的怀里。瞬间粉嫩的小脸上红了些许。
男孩轻轻用手捏着娴儿的小脸,嘴里嬉笑着:“你是哪宫的啊,真好看。”而娴儿此时却顾不上他的言语有多么不得体,只一心想拿回自己的面纱。趁着男孩一个不注意,从他怀中挣脱出去,提起衣裙,奔向那棵花树。
男孩在后面呆呆地看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向娴儿的方向跑去。就在娴儿要碰到那朵花时,男孩从后面一把握住她的手。
“那是夹竹桃的花,有毒的。”男孩收回手放好,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这张脸倒是真够惹人注目了,难怪你需要纱巾。要不这样好吧,我帮你找一条纱巾去。走吧。”
娴儿想着爹爹的告诫,这张脸若是让旁人窥视了去,爹爹断是不会轻饶了她。无奈,无奈只能跟着那男孩走。
路程不算很长,一路倒也未遇见旁人。
走着,便来到了宫门前。这座宫殿,地处十分偏僻。娴儿记得这里是没有妃嫔居住的,但是皇子,好像好似有一位因为母妃的缘由,不肯离殿。
“到了,我们进去吧。”男孩轻巧的推开门,便要拉着娴儿进去。娴儿犹豫地看着他:“我们这样做这样好么,那位皇子回来了怎么办?”
“不碍事,他今天,不——在——家!”很顽皮的,男还特意把“不在家”三个字拉长语调。说着,便拉着娴儿走了进去。
从正殿到宫门有很大的庭院,这院子里的海棠花的残瓣,落了一地。天色不是很早,太阳落山前的余晖斜斜地洒在院子里,很温暖。
男孩拉着娴儿的手,走在层层海棠花瓣上,脚下是软软的,丝丝花香沁入鼻,心里,是暖暖的。
娴儿拉住男孩,将丝履褪下,露出白嫩的莲足,轻踏于海棠花瓣之上,感受这小小花朵的温暖。随手向天空扬起一把花瓣,落日的余晖洒在花瓣上,煞是好看。
漫天花雨零零落落的落在娴儿和男孩的肩头,男孩仿佛也来了兴致,和娴儿在这片花海中嬉闹着……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娴儿和男孩头对着头躺在那棵海棠树下,似是玩累了,又似是盘算着下一步要玩什么。
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男孩想起,他还欠娴儿一面丝巾。“走吧,去给你找丝巾。”说着,拉着娴儿奔向正殿。
吱呀的一声,推开了正殿的大门。店内空无一人。天边仅有的一丝光亮透过昏黄的窗纸,使整个大殿更加昏沉。店内的装饰很典雅、精致,但这也可以看出,原先在这里居住的华珍皇贵妃深得帝心。
娴儿记得,那华珍皇贵妃是楚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皇贵妃,可惜天妒红颜。月婉玉,当真是一个好名字。
这样想着,男孩已经拿了一面纯白的丝巾,轻放于书案之上,毛笔轻轻勾勒,本事清素的颜色,勾勒出的那朵小小的花,却熠熠生辉。
娴儿看得仿若也是有些呆了,尽管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仍是自愧不如他。“这,是什么花啊?”娴儿用手指着那朵花轻轻地问。
“昙,有听过昙花一现的说法么,意为美好到极至的事物的转瞬即逝。这种花,很特别,但也确实为我所钟爱。反而,我倒是希望你这么明艳的女子,配这朵花,能够留住你永久的光华。”他顿了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亦娴儿。”娴儿很爽快。
“楚易。”楚易想了想,“那娴儿你的字呢?”
“我的字啊……”娴儿脸上突然浮现出些许调皮的笑容,“第一字,为如。”
“那第二字呢?”楚易眨着大大的丹凤眸。
“并不想告诉你!”笑容展现在她这样明艳的女孩的面容上,很是好看。楚易见她并不愿回答,笔尖轻轻一转,那朵浮昙的花瓣之下,便多了一个小小的字——易。“这是我送给你的哦,不可以丢了。”说着,轻轻地将这面纱覆于她面容之上。
唇轻轻勾起:“易,可不可以带我看看昙花啊?”娴儿嘟着小嘴,甜甜的问。“当然可以啊。”说着,楚易拉着娴儿走向后殿。
娴儿没有想到,这后殿,竟是一露天花谷,所有的花,肆意地生长,不为使游人驻足,只为自己心愿。
楚易拉着娴儿拨开层层花束,在这花谷中心,有一朵早已绽放完毕的昙花。银白色的月光柔和的包笼着它,似无意,实则有意,这是一份柔和之美。
娴儿屏住呼吸凝视着它,生怕出气不匀,吹乱这小小的花瓣。
顷刻间,点点盈盈光在娴儿眼前飞过。“萤火虫!”她惊讶地喊着,拉着楚易穿梭在这片花海之中。
楚易在身后看着她,眸中有丝丝暖意泛出。
八年前,他失了母妃,便无人再能给他这份温暖之感。
“你知道吗,昙花,有的时候代表的,是那美好如斯的爱情。因为,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娴儿,能告诉我你的字吗?”
“好啊!”她气喘吁吁的大声喊着,“第一字,为——如——”
“第一字,为如……”
也许,便是这样,从来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命运,从来没有听你细细言说的习惯。亦娴儿,从来也不知会是亦娴儿。
八年后,这八年里,没有人知晓,她经历了什么,她受过了什么。
天罚,她被迫植入体内,所以,她便不在乎自己的命。
谁知,他竟用天命之法来救她。
一盘生死局,没有人跑得掉。活下来的,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活着。
八年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期盼八年前自己曾拥有的那抹笑颜。
八年后,她一生未再笑过,发自内心的笑过。
那对她来说,始终奢望。
落昙面纱,和田玉蓝宝钗,流仙笛……所有一切与他有关的事物,她戴着这些,八年后出现在了京城盛名的妓院中。
也许,这便是命吧。
她原本的字,为亦如梦,但,她不喜欢这个字的寓意,她改了。
她的人生,却还是抵不了,变为一场梦。
亦如梦,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