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离开拉萨没多久,就听身后风声激越,苍劲的鹰鸣回荡九天,回头一看,一人一鹰风驰电掣破空飞来。
鹰背上一个瘦削如枯骨、脸色金黄,一袭藏红袈裟的长须深目七旬老僧,左手承托象征盛放鲜血的嘎巴拉碗,右手玄月轮。
正是掌管众僧和信民尸身,拥有无上地狱力量的尸林怙主群培。
南卡见到旧日主人,立即飞过去与群培和他的坐骑亲热,围着他俩盘旋上下,欢叫不已。
方曜和方晞依旧快速赶路,小狼趴在方曜背上,回头笑眯眯问:“怙主,你也去参加鹤湖大会吗?”
群培淡漠道:“不错,鹤君手下最厉害的护法神尸林怙主夫妇已经从血河里苏醒入世,我也必须履行自己作为护法神的职责,全程守护佛主。”
“怙主,方曜和鹤君,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佛主?”小狼忍不住问。
“鹤君曾经是,后来方曜是。”群培永远是淡漠的表情和语气,脸上从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宛如干尸。
“什么意思呀?”
“我的推测是鹤君以前应该是冈仁波齐大神的转世,可是后来忽然性情大变,处事手段残忍至极,当方曜出生后,鹤君应该就不再是佛主和主神,因为大神在尘世的肉身只有一个,他俩不能并存,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方曜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如此说来,你也并不能完全确定,我和鹤君,究竟谁真谁假?”
群培点点头:“没错,当年的事,谜团甚多,我力量有限,推算不出来,也没有办法混入内部,打探详情。”
“当年什么事?”方曜边飞行边问。
“自从当年方震误入鹤湖,遇到阿依努尔开始,宿命就发生逆转,很多事情好像都不一样了。”群培极力回想,却也没有多少头绪,因为他当年还只是追随鹤君的一个名不见经传僧人,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鹤君,什么内幕都不知道。
事实上,就连度难鬼母、药姬等等近身侍奉鹤君的心腹信徒,对于鹤君的事情,也并不十分清楚。
问不出来什么,方曜也就懒得再和他废话,沉默赶路。
一个时辰后,他们几个赶到了目的地,顿时就被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还有冲天弥散的血腥气骇住。
只见雅鲁藏布江中游,主流与众多支流交汇处的辽阔水域上。
远处是一只只已空的或载着死人的牛皮船在风浪中摇摆,死尸随波浮沉,血色大片大片晕染开去。
那是慑服于武帝方震的中原武林和西域、草原、东北各方英雄豪杰,围剿鹤湖妖僧的先遣部队,共千余人,如今,已经伤亡十之八九。
再远处,则是两千多名藏地高僧们组成的敢死队,也都死伤得差不多,空余下无主的牛皮船在江心打转,倾翻。
而近处,照霆帝和夏存统帅的十万精锐大军,也驾驶着载有火炮和投石机的巨型战舰,向湖心开进。可是,离开岸边才十几里远,就遭到鹤湖方面水底精英高手的袭击破坏,一多半的战舰底部,已经被敌方凿穿毁掉,江水汩汩灌了进来,士兵们惊慌失措忙着舀水,却哪里快得过战舰沉没的速度?
开战才两个时辰,这边已经伤亡近半,而鹤湖那边,受到的有效攻击少的可怜,才损失两三千人员。
落入江水的四万多具尸体,将一半江水都染得艳红夺目,可是没多久,那氤氲开的无边血色和累累尸体,就被江面上忽然衍生出的亿万株明蓝色优陀罗和七色曼陀罗噬取。
有了足量的血肉滋养,那布满江面的祥瑞之花和地狱之花,恣意盛放,明艳绝伦,也邪气无比。
见到方曜前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他。
他是天下人闻名丧胆的死神,也是藏地所有子民敬奉的佛主,更是传说中的冈仁波齐大神转世,在这战事失利的巨大挫败面前,所有人对他,都不由抱了莫大的期待,但愿他能改变一下局势的发展。
而尸林怙主群培,看到满江死尸在很短时间内就被满江圣花和邪花噬取所有养分,开得前所未有的绝艳邪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盛烈的血腥污浊气息,不知道又给尸林怙主夫妇增添多少隐秘的神力,想要对付他们两人,就更难了。
小狼望着这诡异恐怖的湖面,一点也感觉不到优陀罗和曼陀罗盛开的美好,只觉得寒彻骨髓,死亡的气息从天地六合之间碾压过来,让她窒息,浑身都疼痛起来。
方晞却是极端兴奋,鬼湖魔女拉昂错本就是修罗心性,越是血腥残酷的画面,越能体味到嗜血杀戮的快感,她禁不住跃跃欲试。
感觉到小狼的紧张和忧惧,方曜无声握住她的手,默然望着紫蓝江水、遥远处棕褐岛屿和天边起伏的雪峰冰川,有刹那的恍惚,不可名状的遥远而熟悉的悲凉痛楚涌上全身。
满湖盛放优陀罗和曼陀罗的奇景,什么时候变成了让人窒息悲伤的最血腥场面?他脑海里都是凌波漫步圣湖玛旁雍错赏花游玩的恬淡闲适时光。哪里能想到,换了一个时空,这亿万奇花怒放的画面,就失去了所有的圣洁浪漫?
是幻术吗?好可怕的强大幻术!自负到从不听神话故事的他,此刻确切感受到了神话般强盛的力量,他不得不完全确信,自己和鹤君,定然就是神袛的转世,否则鹤君不足以拥有这样可怕的力量。
力量应当是从遥远的鹤湖传来,茫茫紫雾笼罩着鹤湖上空,阳光在那里是惨白的,间或有几道闪电划破那紫色的混沌。
鹤湖遥遥在望,追随方震的中原武林高手所剩已不足十分之一,残留性命的几十名高手已完全被恐惧挫尽了锐气。
照霆帝的官兵,也丝毫不乐观。那是怎样惨烈的战况!箭驽、投石机、火炮,全部用上了,配合着武林人士刀剑拳脚的拼杀,却都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就败下阵来,伤亡极其惨重惨烈。
万江奔流,滔声如雷,奇花遍布,而死尸和鲜血却很快就渺无踪迹,江水恢复了湛蓝的色彩。
当四万多死尸消失后,取代它的是一江姣花散发出诡异而神秘的眩惑力,让人神智昏沉,逐渐放下高昂的战意。
方曜将神蚕丝绕上手指,切进肉里,以痛楚来保持清醒。忽然,一个清洌如雪的声音飘忽着穿破时空:“希望之果将出现在金像之畔,死亡之路上我给你布下净世优陀罗。来吧,死神,我最理想的转世替身。”
众人听不到这句有针对性的幻术召唤,但江面浮动的蓝花已足够诡秘恐怖,不少人悄悄掉转船头,想逃出战场。
照霆帝见有将士想做逃兵,立即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只许进攻,不许后退。后退半步就视作叛逃,格杀勿论!”
江面上所剩无几的将士闻言齐齐高呼万岁,誓死血战到底。而岸上整装待命的剩余五万将士,虽然明知道这满湖优陀罗和曼陀罗的恐怖,却没有人敢表现出丝毫惧意,也齐声宣誓勇往直前。
可是,江上残余的将士们正待驱动战舰继续向前时,无数优陀罗和曼陀罗花蔓枝叶如长了眼睛一般,嘶嘶嘶飞速缠绕过来,宛如无边的森林在狂风中荡起绿色狂澜,瞬间将战舰连同上面的人湮没。
当那些花叶藤蔓离开战舰时,上面几千名士兵已经全部不见,只余下几千具森森白骨。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心头发寒。就连最是自负冷静的照霆帝,也骇然变色。
这么邪恶可怕的花,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应付的。
武帝叹道:“此刻若是可以,唯有用火攻才能毁掉这满江邪花。可是,什么样的火,才能在方圆几千里的江面上熊熊燃烧起来?”
这些天,一直很低调,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存在的禅羽先生,忽然开口:“我倒是培育出了一种可以在水上燃烧的植物火照草,不过,在短时间内让它从种子迅速衍生成可以燃烧的植物,需要借助于超乎尘世的神之力量。”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从失望到惊喜,然后又到绝望。
就算方曜是神袛的转世,可他沦入凡世,已经失去了移山填海的神力,又怎么能在瞬间,将火照草的种子催生成足够燃烧的植物?
就在所有人都大失所望时,尸林怙主群培走到江边,托起左掌中的嘎巴拉碗,道:“我这个碗,是世代流传下来的至宝,据说是大神还没有堕入尘世之前,赏赐给第一代尸林怙主用来承托鲜血的宝碗。别看它只是小小一只碗,却有承载整个地狱血池的容量,禅羽先生的火照种子在哪里,不妨让我试一试。不过,单凭我一人之力,启用不了神碗的力量,必须得到在场几位的鼎力相助。”
照霆帝问:“需要哪几人的相助,大师请明说。”
群培道:“第一个,自然是我们的佛主方曜,其次是玛旁雍错女神小狼,南迦巴瓦大神夏存,拉昂错魔女方晞,还有陛下你。你是真命天子,拥有天助之力,也可以提供可观的力量。”
听到这话,照霆帝一向冷沉严肃的脸,泛起淡淡一丝喜悦。他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俗世中的帝王,在某些时候,竟然与传说中的几位神袛一样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和他们并肩做同一件事。
相比于他的欣喜,江野却是眉头一蹙,有些失落。是不是凭这一点,就说明他与小狼的缘分,其实不及照霆帝深?这真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消化的认知。
禅羽感觉到这几个人的暗潮汹涌,暗自一笑,将一捧火照草的种子投放在嘎巴拉碗里,那一粒粒比芝麻粒还小的种子,一浸泡到地狱之血里,顿时就发出空灵又怨伤的轻响。
方曜、小狼、夏存、方晞和照霆帝,立即各出一掌,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投注到嘎巴拉碗里。
他们的力量与地狱之血的魔力融汇衍变,形成无与伦比的神奇力量,群培手腕一翻,将碗里的血和种子全部倾倒入江水里。
只不过小小一碗东西,却怎么也倒不完,很快,江面上就涌起一层红色浪潮,蜿蜒随着江水向前方渗透过去,无数种子开始抽枝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