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震咳了半天,背对着他,无力的一摆手:“你带着小狼走吧,既然你从来不肯承认我这个父亲,我也没有理由再不自量的对你以父亲自居。以后你想怎么样,都随你。”
看着他沧桑疲惫的病弱脊背,那声音里的悲怆和失望,使方曜心里阵阵刺痛,他终于退让了一步:“父亲,我小时候的确是恨你怨你,不过有了小天和小暖之后,我感觉到你对我还是有父子亲情的,是我以前不懂事。刚才我也不该口不择言,对你不敬,可是,我希望父亲可以接受小狼,最起码,她在这里养伤,你应该亲自见一见她,承认她。”
“有了小天小暖之后?呵呵,你说得好像这两个孩子是你的一样。”
“小狼的孩子,的确就像我自己的亲生孩子,父亲,就算小狼以后会跟我在一起,我也绝不会要孩子,我不想让她再经受那种痛苦和凶险。”
“是吗?”方震苦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子甚至她与别人的骨肉,包容至此,珍爱至此:“好,你要不要孩子,是你的事情,我懒得过问。可是,你要我承认她什么?她是心里有你,还是她是你的妻子?”
忽略掉他语气里的讥讽和悲哀,方曜沉吟道:“我是希望父亲承认我的选择,让她知道,我和我的家人都接受她,喜欢她。此生不管她选择的是谁,会嫁给谁,她都是我唯一的挚爱,我不会让任何不相干的女子横在我和她之间。”
从来不认为女子应该是生命中最重要部分的方震,实在无法理解儿子的坚持,可是反对有用吗?真的要断绝父子关系,将他赶走吗?
思量良久,他终于转身过来,无力的拍一拍儿子的肩膀:“起来吧,我这就随你去见她。”
“多谢父亲成全。”方曜大喜,立即起身在前带路,一起来到小狼的房间。小狼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初秋清晨淡金色的阳光洒进屋子,床上昏睡着的女子脸颊削瘦,唇色苍白,因为失血太多,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就像是失去生命一般。
可是尽管她已经虚弱苍白得脱了形,一眼看过去,方震还是忍不住身子一颤。
太像了,尽管她还闭着眼睛,也太瘦弱了,可是那五官轮廓,鬓角耳朵,脖子肩膀,都与他记忆中的阿依努尔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们两个会长得这么像?他走到床边,仔细端详,心潮澎湃。
也许是感受到了炽热的注视,昏迷一天一夜的小狼忽然醒了过来,茫然的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瞬息万变的脸,再一看他旁边的方曜,她立即明白,这个人,想必就是方曜的父亲,武帝方震。
她唇角动了动,喉咙肿疼,无法出声,方曜赶紧去桌边给她倒开水。
看着她翡翠般奇异美丽的眸子,方震更是悸动不已,忍不住上前,俯身扶她在床头半靠着:“你的父母是谁?”
“父母?”小狼微微摇头:“我没有父母,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草原上的一个狼圈里生活,终年被铁链和一头狼拴在一起,只有那个凶巴巴的叔叔和我共同生活。”
“那个叔叔叫什么?”
小狼摇摇头。
原本对传闻中的“武林魅”小狼充满了鄙夷,尤其是儿子还迷恋这样一个女子,他对从未谋面的小狼,极其反感。然而真正相见了,他发现,他对这个与妻子外表完全一样的女子一点鄙视和厌恶都没有了,相反的,充满亲切感和好奇,很想知道她更多的情况。
方曜走过来喂她喝水,她的目光落在他棉纱厚厚缠绕的双手上,还有不复往日完美无暇神仙般风姿的脸上,有些忧心的问:“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受了一点点轻伤。”方曜脸上本来有烧伤,又被父亲狠狠打了一巴掌,半边脸肿着,算不上面目全非,可是也很是狼狈,他有些不自然的问:“是不是现在的我很丑?”
“嗯,的确难看死了。”小狼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噗嗤一笑,忽然又是一酸,眼眶微红:“我又连累你了,这么多年,这是你第一次伤的这么重吧?对不起,我活着好像就是来拖累你的。”
“傻瓜,如果不是要遇见你,我根本就不会轮回,不想多活一时片刻,以后别再说这种傻话了。”
“方曜,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想起圣火宫的大火,猛地一惊:“思染怎么样了?!”
方曜按住她想挣扎着起来的身子:“别动,我已经将他从烈火中救出,不过出来后我昏迷了,有圣火宫残余的几个教徒将他掳走,想来有阿斐叶的震慑力在,他们不敢害他性命。”
小狼停止挣扎,安静的躺下来,心里却不能不担心,方震微笑道:“不要担心,我已经派出人手在寻访他的下落,只要一有消息,就会去救他。”
“谢谢武帝相助。”
方曜微微皱眉:“小狼,你不该这么称呼我父亲。”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小狼不满的反问,正想说他又不是我爹,但是对上方震关切慈爱的目光,这句话就说不出口,口气软下来:“我现在没办法叫他别的,要不然,叫叔叔?”
见父亲神色间满是关切,方曜悬着的心早已放下,微笑道:“小狼,我父亲已经完全接受你了。”
小狼脸色微微一红:“接受什么,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从布达拉宫我们第一晚完全接受彼此开始,我应该就可以认为我们是夫妻了吧?现在我父亲已经承认你是他的儿媳。”
小狼捂住脸,羞恼道:“该死,你究竟在说什么呀,给我闭嘴!”
“好,不说就不说,事实你是赖不掉的。”方曜一笑,不再强调什么。
“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叫叔叔也行。”方震继续追问:“那个叔叔有没有提到过你的父母?或者,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身世的信物?”
小狼身上涂着很多气味浓郁的药膏,可是,晨风轻抚,依然有天生的优陀罗和曼陀罗体香不断的传入方震鼻端,他不能不满腹疑问,为什么她会和阿依努尔如此相似,容貌声音甚至自带的体香都全部一样?
小狼不解的看着他,再次摇头。
方曜忍不住道:“父亲,你究竟在激动什么,你不会非要找出我和小狼与你有什么关系吧?还有,我母亲已经死了二十一年,你眼前的女子与你毫无瓜葛,她是我的。”
方震顿时勃然变色,回头怒斥:“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把她当做你母亲?”
“那你刨根问底,究竟什么意思?”方曜自知不该多想,可是,父亲看小狼的眼神,比对着方晞还要热切关心,不能不让他心里吃味和忧心。
“你给我滚出去!”方震指了指门外,怒道:“我是觉得小狼比你更像我的孩子,她如此像你的母亲,也许,当年你母亲生下的孩子是她,而不是你。”
方曜这才彻底放下心,叹气道:“如果她是你的女儿,那我是谁?你捡来的野孩子?”
“如此不肖,本就不像我方震的儿子。你先出去吧,让我和小狼待一会。”
“这不可能,父亲,我和小狼在一起的机会也不多,我也很珍惜这种难得安静相处的时光。”方曜不假思索回答。
方震不由更是动怒,正要喝斥他不孝,小狼微笑道:“你们别争执了,都留下来。”
方曜立即在床尾坐下,虎视眈眈看着坐在床头的父亲。方震本来还有很多疑问想问一问小狼,可是面对儿子明显敌意的目光,不好多问什么,又好笑,又生气,咬牙切齿道:“方曜,我是你父亲,我只是对你喜欢的女子身世有些好奇,没有别的意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
“父亲有什么疑惑只管问,我只是看着,你心虚什么。”
看着这父子俩如此奇怪的对话,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小狼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我想洗澡,身上很难受。”
方曜微微挑眉,看向父亲:“父亲,是你带她去洗,还是我?”
方震尴尬的站起身:“臭小子,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害臊,我去吩咐人给她准备药浴,她失血太多,身上到处都有伤,虽然不重,不过想最短时间内让伤势痊愈,又补充气血,还是药浴最好。”
“有劳父亲费心了。”方曜开心一笑。
方震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疲软无力歪在床头的小狼:“先吃早饭吧,身体这么弱,空腹洗澡会昏倒。”
小狼笑道:“谢谢叔叔。”
方震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方曜便忽然俯下身去,吻上小狼的唇。
小狼一惊,伸手推他,在圣火宫中他因为动用内力过度,胸肺伤的很重,被她猛地一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强忍着痛,吻在她唇上。
小狼察觉到他的不适,一时不敢再推他,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想避开他的亲吻,他却双手捧住她的脸,不许她乱动。她只能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被她这样看着,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小声央求道:“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亲我?现在气氛不对呀。”她不解的问。
“我感觉父亲对你有意。”
啪的一声,小狼狠狠给他了一个暴栗:“你胡说什么,真该死!”
“小狼,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对谁退让一分,就算是你心里最在乎的夏存,我也不想再让。”方曜不顾她的感受,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在圣火宫牢狱深处,一道厚重的石门相隔之际,他莫名就产生这种强烈想要与她同生同死,再也不想有任何人横在他们中间的迫切愿望。尽管他知道这太自私,也有失尊严,可是,保持理智和自尊真是太辛苦了。
小狼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脑海里夏存和方曜的身影交错闪现,她不敢深想自己的内心,对方曜,她也不是不喜欢,她愿意什么都给他,何况,她欠了他那么多,她可以拿什么来偿还?
万世千生的过往且不说,就是这一世,她已经欠下他永远都还不清的情分,她不能有一丝犹豫,不能让敏感的他感觉到半分勉强。她飞快整理好纷乱的思绪,轻轻一笑:“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心底的喜悦还没有泛滥开,就感觉到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肩膀和脊背滑落,没完没了的落下来,他一颗心顿时沉到深渊里,狠狠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