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芫芫说:“谢学姐别笑话我了,我那还不是被师兄坑蒙拐骗的。不然我就报哲学系去了,哪还能苦哈哈天天解剖尸体啊。”
沈教授咧嘴乐了,“你们这两个丫头,说得老头子我有点尴尬。”
大小姐说:“沈伯伯您别尴尬,回家把沈弦吊起来抽一顿就得了。”
周芫芫点头附和:“就是。我刚下飞机就听沈乐姐说了,师兄最近没少给老师添乱子吧——是不是,子棋姐?”
“别问我啊,我就是个打酱油的。”一旁拿着手机的萧子棋听见这一声问,抬起头,就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身边的沈弦,“你们先聊,我给你们做直播。哎,沈弦这个表情不错。描述一下你现在的心情?”
“我先把你手机砸了,明儿再赔你个新的。”沈弦一脸生无可恋,劈手把萧子棋的手机抢过来,强行关了机塞进自己兜里。
眼前的周芫芫和当年已然判若两人。
记忆中大眼睛梨花头的小少女,已经长成了精明干练的成熟职业女性,连衣着打扮都从青春靓丽的粉红、粉黄变成了从头到脚的黑白灰。也不知道在美国那么些年究竟都发生过什么。
沈弦原本打算只管埋头吃个饱就算了,没想到谢华年在桌子下面狠狠踹了他一脚。
大小姐皱眉瞪着他。那意思就是嫌他表现得不够大方得体。
不得已,沈弦只得硬着头皮凑上去佯装热情地搭了句话:“你们美国的医学院解剖课要读几年啊?”
周芫芫原本正跟沈乐说话,听见这一句,扭过头来,“不是啊,我改方向去做法医了啊,所以就难免总得解剖尸体咯。”
“法医?”沈弦差点把茶直接喷出来。
“对啊。”周芫芫点点头,一脸天然。
“……那你这回来找我爸研究什么项目?”沈弦赶紧接过大小姐递来的纸巾,擦擦嘴。
“这个暂时需要保密,不能告诉你。”周芫芫微微勾起唇角,看向沈弦的眼睛里却实实在在是含着笑的,“不过,差别也没有那么大的。反正一个案件现场出来的,还活着送你们那儿,死了就送我们那儿——”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这么说呢,还是故意开他玩笑。
“行了,别说了……我还想再吃点……”沈弦连忙哀求地拦住她话头。
周芫芫挑挑眉,“听说师兄现在可是‘名医’啦,还忌讳这个?”
“嗯,可有名了,刚被三刀捅上头条。”沈弦苦笑一声,放下筷子和汤匙。
彻底没胃口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太神经过敏了,总觉得周芫芫话里带刺。
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立刻被谢华年捕捉到了。
“他刚出院没多久,在家休假呢。等养好伤还要不要回医院就到时候再议吧。看他自己怎么想。”大小姐不动声色地接过话来,一边夹了一块滑鱼块填进沈弦空下来的碗里。
“也是,学医救人呢,也不一定非得做临床不可。”周芫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很赞同。她笑着看向谢华年,甜甜追问:“那谢学姐呢?现在在做什么?”
“姑且算是创业吧。”谢华年继续往沈弦碗里布菜,直到把碗塞得看不见碗底子了才停箸。
周芫芫看一眼沈弦面前那只碗,挑挑眉,“学姐这么敷衍我啊?”
谢华年微微一笑,“一点小生意,没什么好说的。你难得回来,聊这些没意思的干嘛。跟我们说说你在美国的见闻啊。”
周芫芫略显娇嗔地撅起嘴,“学姐不也是从英国回来的?”
“没落旧贵而已,哪有你们那儿好玩,毕竟号称世界文明的灯塔不是。”谢华年谦虚摆摆手,“我前两年想去Vegas开生日party,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让,差点没给我锁死在家里。DC可以去,Vegas就不让,我可好奇着呢。”
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谢大小姐自从拿过话题,便开始掌控全场,再没给过谁四处开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机会。
从头到尾,沈弦都食不知味地听着,偶尔赔笑应付两句,简直度日如年,直到坐上了返程的车,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上车的时候,周芫芫特意追过来,当着谢华年的面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
沈弦尴尬得直想吐血,拒绝也不合适,不拒绝也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撑到开车,才歪倒在后座上长出一口气。
“芫芫变化还挺大的,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小萝莉、小尾巴了。某人是不是居功甚伟?”
谢大小姐仿佛话里有话,一边如是说,一边揪着沈弦的耳朵。
沈弦耍赖地把脸扎进谢华年怀里,咬死一句话也不肯说。
一进家门,沈弦就推说不舒服钻进浴室里去了。
陆弘等在门厅里,盯着沈弦上楼瞧不见踪影了,才低声对谢华年说:“我刚才稍微查了一下。”
大小姐略微挑起眉角,没有应声。
陆弘接着说:“她没讲假话,这次回国也是公事公办,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华年闻言静默一瞬,忍不住好笑,“沈弦这家伙当年到底把人家怎么了?他这么做贼心虚。”
“那你直接问他不就好了?”陆弘略扯起唇角,向她点头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谢华年慢悠悠地上了二楼,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给自己沏了一杯花茶,抱着茶杯靠在露台上的懒人沙发里,听着高楼之下不远处川流不息的车声与人声,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弦的反应,总结下来其实只有两个字——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狼狈。就好像从前,她也曾为了程锦不断做着各种各样的蠢事。
按理说,作为现任,她好像应该生气的。至少也应该和他严肃认真地谈一谈,划下界限来,确保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她丝毫没有这些想法。
她甚至无法认为沈弦这种“在意”是错误的。
无论作为旧识也好,前女友也好,还是一个曾经被他伤害过的姑娘也好,倘若他当真能够毫不在意,那他该是多么凉薄的一个人呢?
什么“对天下人冷酷唯独对一人温柔”,这种骗鬼的人设谢大小姐是从来都不信的。假使沈弦今天可以对周芫芫绝情,明天未必不会对自己如出一辙。
这样的人,谢华年不喜欢。她也知道,沈弦不是这样的人。
她更知道,在沈弦那些曾被人指指点点的“丰功伟绩”背后,她自己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唯独是她,没有任何立场责难沈弦。
她并不认为周芫芫的出现会是她的危机,也从未怀疑沈弦可能背叛她。然而无可否认,她不喜欢沈弦现在的状态。
于是连她自己也就此陷入了僵局,不知究竟是该静观其变,还是索性伸手推他一把才好。
手机的震动把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
谢华年划开微信界面,看见程锦发来的语音消息。
程锦:“我刚才看见萧子棋微博直播了。”
“干嘛?你也来凑热闹?”谢大小姐有一点无奈。
程锦:“那姑娘挺厉害的吧。沈弦行不行啊?”
“谢谢关心了。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她要算旧账,也算不到我头上。”谢华年随口回了一句,想了想,又补道:“再说了,人家姑娘好好的早就开启美丽新人生了,干嘛一个二个都瞎琢磨人家?怪小心眼的。”
程锦沉寂了好一会儿,又发过来一条文字消息:“你这么想得开?”
“我为什么要想不开?”谢华年反问。
“你想得开就好。”程锦发回来一个硕大的笑脸,欠扁至极。
“你没正事儿少找我闲扯。不然怕是真有人要想不开了。”谢华年觉得好笑。
她关掉微信,随手把手机扔在角落,也去一楼的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再回来卧室,见沈弦已经背对着她缩在床上了。
那模样就像一只犯了错的狗,沮丧又委屈地缩在窝里,小心翼翼。
谢华年靠在床头,翻着白天没看完的那张报纸,听见他哼哼唧唧的辩解:“她不是回来找我的。我也没打算跟她多往来。”
这场景充满了喜感。谢大小姐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是不是一直心里对芫芫有愧疚感?”她扭过头问沈弦,“你如果实在觉得愧疚——”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
其实愧疚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好,你就安静地装在心里,不要让我知道,更不要一副焦虑躁动的模样不行吗?
明明我都还什么也没说呢。
可这样的话,以她的身份,终归还是说不出口罢。
“总之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决,我可不管你。”谢大小姐在心底“哼”了一声,扭回头继续看她的报纸。
这样的回应显然无法安抚焦躁的小动物。
沈弦悉悉索索地翻过身来,把脑袋拼命钻进大小姐怀里,撒娇使赖地腻歪。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散发着洗发水清爽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