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弘曾经威胁过要弄死他。沈弦从来没对谢华年说过。
主要是不敢。
倒不是怕谢大小姐不信,而是怕弘哥一个不满意说到做到真把他弄死了。
虽然后来他也拐弯抹角地跟弘哥求过情,说他死不要紧,连累大小姐伤心就不好了,是吧。
但陆弘当时一脸认真淡定地回答他:“没关系,小姐伤心两天就会把你忘了的。”气得他一口老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差点没当场挠墙。
所以眼前这件事,打死沈弦也绝对不敢让陆弘知道。
他的“前女友”周芫芫也从美国回来了。
说到前女友,在坊间传言里,沈大医生应该至少有一个加强连。但沈弦自己不承认。不得不承认的,只有一个周芫芫。因为只有周芫芫,他当真确定过男女朋友的关系。
关于周芫芫其人,说起来少不了翻出一连串陈年旧账。
周姑娘从初中时代开始就是沈弦和谢大小姐的校友,是比他们低一年级的小师妹,自从在一次学生游园会上抱着一大盘奶油蛋糕,误打误撞把沈公子撞了个人仰马翻满身奶油,就开始跟小尾巴一样锲而不舍追着沈弦跑。
这一追,竟然直接追进了P大医学部。
打小谢华年就没少拿周姑娘揶揄沈弦,说他们这才是标准的言情小说配置,灰姑娘撞上命中注定的王子,相反自己整个一恶毒女配人设,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套路,将来多半是还要奔着恶毒后妈去的。
所以沈弦也就从来没敢告诉过谢华年,在她和程锦在英国上演轰轰烈烈的时候,他曾经在她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里自暴自弃地接受了周芫芫的告白。
然后又被周芫芫甩了。
整个时间轴非常短,从周芫芫对他说“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到当众甩了他一耳光叫他“滚”,只有一周多一点。
按说,当众被姑娘骂这种事,沈公子也算是老手了,没什么特别的。
但周芫芫不太一样。
事到如今,沈弦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是因为“小师妹”这种设定让他对周芫芫多出了几分怜惜,还是周芫芫最后那一耳光抽得太疼叫他良心发现了。
周芫芫让他感觉到了愧疚。
沈弦一直都记得大三的那一天,他正跟一群狐朋狗友在KTV海喝胡闹,周芫芫忽然就怒气冲冲地推门闯进包间里来。
这种画面太熟悉了,以至于当时的他都没能在第一瞬间认出眼前这个满脸怒容瞪着自己的姑娘是谁。
当时周芫芫问了他一句:“沈弦,你觉得我傻是不是?”
沈弦还站起身想先拉住她,没等伸直了腿,就被周芫芫浇了一脸酒。
而且浇得还特别与众不同。
通常情况下,这么冲上门来的姑娘,都是直接从桌上随便拿个一杯半杯红酒香槟什么的,泼他一脸意思意思就算了。
周姑娘不一样。她自己带了一瓶,整整大一瓶750ml的,红星二锅头,还是蓝瓶的,当场开盖,直接从他头顶上浇花一样灌顶浇下来,浇完把瓶往茶几上一拍,转身就走。
当时沈弦就彻底傻了,被一旁的朋友推搡了好几下,才窜起来追上去。
结果就被周姑娘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赏了句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的:“滚!”
后来这事也成了沈大医生无数风流韵事中的一桩,时不时被人拎出来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一番,而女主角的名字则一如其他那些围绕沈弦的花草蝴蝶一样被大众遗忘,仿佛她是谁根本不重要。
只有沈弦自己心里是着着实实记得的。
那件事之后不到一个月,周芫芫就转学去了美国。
有人曾半开玩笑地宽慰沈弦,说这是周芫芫早就打算出国了,所以故意找个借口跟他分手以免显得她薄情罢了。
但沈弦却是知道的。
从初中时起,周芫芫就是个严重文科偏科的姑娘,喜欢的是文史哲,对数理化一直吃力得紧。这样的一个姑娘,竟然追着他咬牙考进了P大医学部,到底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不足为外人道。这样的一个姑娘,不会为了出国这么甩他。
一定是他彻底伤了周芫芫的心。
沈公子是真的有深刻反省的。从那以后,他虽然没改掉贪玩的臭毛病,但绝不再和认真的姑娘玩了。
既然只是玩玩而已,不能达成共识的对象是一定会玩出火的。
这些罪大恶极的黑历史,沈弦从来没给谢华年仔细交代过。大小姐会不会一怒要跟他清算旧账不好说,首先陆弘那边是一定没法交待了。
但他从没想过周芫芫会突然从美国回来。更没想过,她回国之后,会到自家老爸手下来做研究。
这么尴尬的局面,到底要不要主动跟大小姐上报呢?
说吧,感觉会死得很快。
不说吧,感觉会死得很惨。
等死……还不如之前被人捅死算了,好歹捞个见义勇为留下点光辉形象啊!
刚死里逃生从病床上活着回了家的沈医生坐在沙发上,焦虑地啃着手指。
大小姐在沙发的另一头看报纸。
陆弘坐在一旁给她削苹果,手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那苹果皮,削得可薄了,刀工一流。
沈弦啃完右手,忍不住地又把左手的指甲也塞到门牙下头。
谢大小姐狐疑地抬起头,不满意地瞪了沈弦一眼,“你干嘛呢?抖什么啊?”
“他前女友从美国回来了,跟着他爸做一个研究项目,今天晚上要去他们家吃饭。沈教授请小姐也一起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陆弘眼也不眨,把刚削好切片的苹果递到大小姐面前,开始仔仔细细擦他的水果刀。
“哟,芫芫也回来啦?”谢华年挑起眉,笑得温柔灿烂又诡异。
她放下手里的报纸,拿起果碟,挪到沈弦身边来,叉了一瓣苹果喂到他嘴里,一边看着他把苹果吃进去,一边在他耳边问他:“其实我一直都可想问你了,被当头浇了一大瓶二锅头的感觉,爽吗?”
沈弦一口苹果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噎死在大小姐的沙发上。
趁着大小姐上楼换衣服的工夫,沈弦不死心地抓住陆弘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多少了?”
弘哥把水果刀仔仔细细收好,侧目一脸和善地看着沈弦,反问:“你猜?”
沈弦差点没腿软跪在地上。
沈医生抹着眼泪哭诉:“是不是好兄弟?”
陆弘耸耸肩,“不然你还能在这儿哭?”
沈弦连忙解释:“其实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现在给老头打电话,说我们今儿临时有事不去了!”
陆弘撇撇嘴,“那显得我们家小姐多小气。”
“弘哥你最近怎么话特别多……”沈弦沉痛地捂住脸。
陆弘一脸正直无辜,“大小姐让我多说话。”
“求放过。”沈弦彻底放弃挣扎了。
陆弘瞥了死狗状歪倒的沈弦一眼,“你既然不心虚,怕什么?”
沈弦不由一怔。
陆弘不由轻笑,似早已把他看穿了,接着又问了一句:“她没有不相信你,你为什么不信任她?”
瞬间,沈弦就像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狗,浑身的毛刺都竖起来。
没错,认真说起来,他确实没什么好心虚的。
无论他和周芫芫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与谢华年其实没有关系。黑历史归黑历史,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谢华年的事。
那么他究竟有什么好怕的呢?
到底是周芫芫当年那一巴掌叫他心有戚戚,还是陆弘曾经半开玩笑的一句“威胁”让他毛骨悚然?
或许都不是。
他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谢华年会不高兴。
这心思多少有些把大小姐看低了的嫌疑。谢大小姐当然不是无理取闹的类型。
那么,他是不是真的打心底里并不敢相信她呢?
不,这太愚蠢了。
他绝不能犯这样的错。
沈弦呆愣了好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着牙根痒痒,用力拍了拍陆弘的肩膀。
“弘哥,你最近真的话太多了……”
晚餐的酒席订在沈弦经常去光顾的餐厅,并不是什么特别严肃的宴会场合。
沈弦强行把陆弘挤到了后座,硬要自己开车,然后带着谢华年磨磨蹭蹭绕了十圈八圈远路,把所有的交通拥堵点全部堵到了一遍,等终于逃无可逃走进餐厅包间的时候,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
在场的人其实并不多,也不复杂,除了沈弦的父母之外,就是沈乐、周芫芫和萧子棋。
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人,还都是大熟脸,却足够沈弦抓狂到欲哭无泪。
“我今天刚好找沈教授谈点事,盛情难却顺道过来看看你的小师妹,可不是故意来找你茬。”萧姐姐一眼看穿沈医生绝望的小眼神,同情地迎上去,含笑解释。
而谢大小姐已经用力甩开沈弦紧紧抓住她不肯撒开的手,如鱼得水得融入到一片寒暄声中。
大小姐说:“沈伯伯,您这个弟子我可早就认识了,从小就有能耐,当年进P大医学部,总分排名比沈弦还要靠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