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媒体总习惯将目光聚焦在悲剧,以吸引猎奇的目光和愤怒的情绪,甚至不惜为此制造悲剧,却忘记了只有彰显法治,才能鸣响警笛避免更多的悲剧,才能真正承担起媒体人的社会责任。”
而此刻的谢大小姐则尽职尽责扮演着低调的完美女友的角色,除了照看沈弦、旁听庭审与为公事忙碌之外,几乎不见来客,也不接受媒体采访。
她只在自己的INS上发了一张旧年在英国某间教堂外拍下的照片,还有一句简短的话:“让一切尘埃落定。上帝的归于上帝,凯撒的归于凯撒。”
于是这句话便被解读出了无数个版本,无数种表态,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谢大小姐终于皈依了主。
但这些或一本正经或啼笑皆非的“分析解密”,谢华年是从来不看的,更勿论理睬。
她只是每天在夜深人静以后坐在沈弦床边安静地翻开书念上一段,念到连自己也困了为止。
沈医生没有什么艰深文艺的阅读嗜好,最喜欢的书竟然是《傲慢与偏见》,像个满心粉红泡泡的小少女。
谢华年一页一页翻读,如同诵读冗长的情诗: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
什么地点,
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
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
便使得我开始爱上了你。?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
等我发觉自己爱上你时,
我已无法自拔。
[引自《傲慢与偏见》,扉页、篇章页等处可用]
微妙的酸麻感一点点扩散开来,最先是在鼻梁,逐渐覆盖了整个脸庞。
谢华年别开脸,用力咬住了手指,绝不肯泄露濒临界限的情绪。
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学会爱呢?
要经历多少失败才终于能参透其中的奥义?
然而人生又能够承受多少失败呢?
明明不是游戏,从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可人到底还是渴求着爱的啊。
痛苦也好,彷徨也好,恐惧也好,只要还有爱,还能感觉到爱,整个人都会觉得暖起来。
胸腔里沸腾的滚烫仿佛要涌出来,在心的位置留下鲜明的痕迹。
你必须允许我向你诉说,
我是多么热烈的倾慕你。
你对我的身心种下了魔咒,
从今天起,
我不愿再与你分离。
[引自《傲慢与偏见》,扉页、篇章页等处可用]
一审判决前夕,张望和张一一父子俩像一大一小两只浣熊一样,探头探脑地被拎进了病房的门。
拎着他们的人是陆弘。
两脚刚能挨着地面,张一一就瞪着大眼睛跑去沈弦旁边趴住了床沿。
“眼镜叔叔为什么还不醒呀?他还会醒吗?”
张望只顾得上和谢华年寒暄了两句,就一脸尴尬地去抓儿子去了。
谢大小姐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鸡飞狗跳,哭笑不得许久,回头望向立在身后的陆弘。
“来的路上正好看见他们俩在大门外磨磨唧唧的,于是就干脆拎进来了。”
陆弘依旧顶着那张保镖脸,除却高大的身姿愈显挺拔之外,似乎并没有因为曾经离去而有所变化。
他只是温柔地垂下眉眼,看定他的大小姐,低声开口:
“我有点伤心呢。为什么不喊我回来?程锦,萧子棋,明明这种从前绝不可能联手合作的对象也都聚集在你身边了,”说到此处,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正抓着儿子拼命捂乌鸦嘴的张望,眼中似显出不甘来,“即便是这样的家伙也会想来关心你。那么我呢?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算是难得的抱怨吗?
啊,竟然让弘哥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该说自己真是不得了还是太过分呢……
谢华年无措地扶住了额头。
“弘哥你……为什么回来了?”
“因为觉得小姐你会需要人帮忙。”陆弘平静地作答,竟仿佛这是一场务必力陈优点的面试,“我可以帮你应付媒体方面的事务,也可以帮你处理公司的事务,还可以保护你的安全,哪怕这些你都不需要我,至少我还能陪在你身边让你不必感到孤单。”
“那……东京的工作怎么办啊?”谢华年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那些都不重要,反正也并不是非我不可。”陆弘淡然摇了摇头,“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你的打算,我是不会去日本的。你不需要我留下来帮你吗?”
“可是……”谢华年怔怔看着他。
陆弘也正看着她。
“华年小姐,你觉得我傻吗?”
“不,怎么会——”
“所以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希望能在这里。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这里就是我能够实现价值的地方。我觉得这样很好。你并不用为我担忧或惋惜。”
他似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伸出手,在她柔顺的长发上轻轻揉了一下。
“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给你全部的支撑,所谓‘家人’、‘兄长’不就是应该做这件事的吗。”
是最熟悉的人,说着陌生的话语,却又早已明了。
心里有什么潮湿又柔软的情愫正急剧膨胀。
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谢华年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固执地仰起脸,把那些几乎涌出眼眶的液体全咽下去。
而后,她忽然听见了那个久违的声音。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歪在病床上哼哼个没完。
“咦,眼镜叔叔好像醒了!”张一一惊奇地大喊,嘴里都能塞下个鹅蛋,“爸爸,叔叔是被我吵醒的吗?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去喊大夫?”
看护阿姨已经扭头跑了出去。
谢华年愣了一瞬,两步上前,用力抓住那只还扎着针头的手。
沈弦似乎被她抓疼了,“嘶”地皱起眉,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他又把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打量一遍,拧着还僵直得厉害的脖子,终于故作嫌弃地瞥了站在大小姐身后的陆弘一眼,拉开嘶哑的嗓子。
“我说怎么突然觉得好危险啊,吓得我深度昏迷都不药而愈了……果然就是危险的家伙跑回来了啊!”
陆弘盯住他看了片刻,一如既往浅浅扯起唇角。
“嗯,说得是呢,毕竟你出生自带倒霉天赋,被捅都能比别人多挨两刀。”
第二天的庭审毫无意外。法官判处被告故意伤害罪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告自然是不服的,都认为自己有太多原因和委屈,遭遇了太多的不公,表示要坚决上诉。
对此谢华年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包括最终的结果。无论还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甚至金钱。她都已然能够看见最终落幕时白色的光束。
虽然多少有些唏嘘。
同样的事件若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未必会有同样的结局。
而相较于此方无惊无奇的发展,刚从鬼门关逛游回来的沈医生的苦难则远没有结束。
不,不如说才刚刚开始吧。
旁听庭审归来的谢大小姐不得不在一片哀嚎声中皱眉堵着耳朵,给沈医生还在继续发出“噪音”的嘴里塞了一颗肥圆的苹果。
“……为什么这两个家伙会在这里啊?”于是嚼着苹果的沈医生终于减小了音量,愤恨不甘地瞪着坐在面前看着自己发笑的心理医生和他一脸熟悉的“斗志”的女助手。
“来预防你应激障碍变精神病啊。你这种情绪异常激动的症状很像PTSD前兆哦。”又强占到一次上风的程锦笑得十分愉悦,嘴上半点也不留情面,俨然都不顾专业素养了。
“这是什么现世报吗……因为我做了坏事,不择手段也要把你抢过来,所以遭报应了啊!”沈医生被迫变成了沈病号,只能泪汪汪伸出爪,抓住谢大小姐的裙摆。
然后被端着水和药的谢大小姐一眼瞪得缩回被窝里。
“啧,都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了你是怎样还能这么自以为是?你抢我?我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你抢的人吗?张嘴,把药吃了!”
谢华年毫不温柔地把一把药片塞进沈弦嘴里,然后又在程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里强行灌下一杯水。
沈弦无语凝噎着简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啊,果然我已经死了吧……这里其实是地狱吗?!”
“你见过这么像特护病房的地狱吗?别乱动!伤口不疼啊?”谢华年狠狠白了他一眼。
她把程锦和王不理送出门去,认真听完医嘱,这才转回身来,在沈弦床边静静坐下。
床头的矮柜上还摆着那本并未读完的《傲慢与偏见》。
谢华年盯着摊开的书面怔怔出了一会儿神,低软了语声。
“沈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晚一点伯父和伯母也都会过来。就趁着现在,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沈弦窝在病床上,脸色多少有些憔悴,连一向在意的发型都在枕头上揉得乱蓬蓬的,全然不是平日风流倜傥的模样。
“华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正鼓足勇气。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大小姐一巴掌拍回去。
“算了你还是别胡扯八道了,听见就来气。”
谢华年把手指按在他唇上,低头定定望着他的眼睛,缓慢倾身,拥抱住他。
“虽然‘爱’这种虚无的东西太抽象了,该怎么爱,什么才算是爱,搞不好我根本从来就没明白过。可是……小弦,我会努力去学的,至少是为了你这个差点把自己折腾死的蠢货,无论需要花多少时间,哪怕是一辈子,我也一定会努力学的。所以,仅仅是这句话也好,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温暖潮湿的馨香,如同沾染魔力的泉水,汩汩浸透心田。
沈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如同涟漪下的倒影。
他努力环起手,终于把那个他爱了一辈子的人彻底拥入怀中。
致
那个人
爱你
如飞蛾扑火
如一株向阳的植物
如爱自己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