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就是逞强的后果吧!”无月的夜晚,一间普通的客栈内,男子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而女子则坐在床沿,一双手在男子光裸的右肩游移着。如此良辰美景,着实让人颇有兴致。当然,若是男子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而女子也停止轻声低斥的话一切将会更完美。
灵渊有些无奈的苦笑,黑眸不敢稍移地盯着前方,“只是意外……”
“意外?!”清音明显不屑地低嗤一声,“如果不是你居心不良打算丢下我,会遇到这种意外?!”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抬头瞪了灵渊一眼。
“我……”用可以自由移动的左手摸摸鼻子,灵渊也确实不能为自己辩驳些什么。
停下手中抹药的动作,清音取出绷带小心翼翼地为灵渊包扎,一层一层的缠绕,终于将那被飞镖射中又因其上所带剧毒而迅速溃烂的狰狞伤口包住了。
毕竟理亏,灵渊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乖乖地任她摆弄。但很快他便又有几分尴尬了,因为伤口在右肩偏下一点的位置,所以包扎起来就必须往后背缠绕。这样一来清音便不得不不时地往前倾靠,那带着淡淡清香的女子气息便飘入了鼻间……
有些苦恼地瞟一眼犹不知实情的清音,他只好找话题聊一聊,以便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你会医术。”
这一点,他确实是惊讶的。
“不会的话,你今晚就绝对没命了。”清音冷冷地说着。
她还真是毫不留情啊。再一次苦笑,灵渊也只有无奈,毕竟这一次错的,确实是他。
距离出宫之日已有七天,离京城也有了一段距离,按照原计划他便决定悄然离开,当然,他也早已安排了一名暗卫留下来假扮他。
而对于坚持跟随着他的清音,他采取了隐瞒政策,还打算下药迷昏她,独自离开。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岂料,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离开没多久便遭到了追杀,虽然他武功不凡,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在经过半夜的激战后,他一时力疲便遭到了暗算,被一记沾有剧毒的飞镖射中。
所谓世事难料,正当他心无牵念准备凛然赴死时。她,救了他,杀掉了那些黑衣人,并及时阻止了毒势的蔓延。
“其实,他们也不会杀我。”他很清楚那些人是谁派来的,而他之于他们,还有用。
“前提是你捱得住那飞镖上的毒。”想到他差一点就会死去,她还是一阵后怕,口气也自然不好。
“我有服解毒丸。”虽然没有她的治疗有效,但至少也减缓了毒物发作,这一点他还是有感觉的。
听到这句话,低着头的清音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你……那个解毒丸从哪里来的?”
有些奇怪她突然放缓了语气,但他也只单纯地以为她是对那些罕见的药物感兴趣,“一个朋友给的。”
“迷晕我的药粉也是?”
“嗯。”灵渊点点头,“不过她说过一旦服下那个迷药,绝对马上就倒下,12个时辰内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可能醒,不过你只睡了2个时辰而已。”
他虽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太在意,只当医术过人的她身体抗药性比较好而已。但清音的神色确实显得几分诡异,“你那位朋友呢?”
“你有兴趣?切磋医术吗?”他心不在焉地问着。
“嗯。”她模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可能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因为,她,嫁人了。”他的语气涩然,充满着怅惘。清音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明显没有焦距不知望向何方的眸,心下一震。
“她,是女的?”瞥开眸,她到一边洗手,收拾药箱。
他没有应,不知沉浸在何处。
清音有些迷茫,他的样子,明显是对那个女子即她自己有着极深的怀念与情意。没错,是她自己。因为,那些解毒丸和药粉都是当年她成亲前让人送给他的。可她想不通的是,为何,他会那么厌恶身为皇后的她呢?难道,她的隐瞒终究是个错误么?他的心早已被当年的她以书信勾走了,所以便拒绝让人再走入他的心扉么?
可,在他登基前,他还是一个清闲的太子的时候,他们也曾拥有过一段无瑕的快乐啊!
灵渊回过神来,望向怔然的清音,“她嫁到月煌了,所以只能道一声抱歉了。”
“没什么。”清音望着他依旧有些怅惘的神情,“你爱那个女子?”
他没有想过她会这么问,不由愣住,然后转开眼眸,“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爱不爱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了啊!
“那,皇后呢?”那个真真正正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女子,他又是将其放在何处呢?
“什么?”他一时没有意会过来。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给自己退缩的机会,“我是问你,皇后对你来讲,又是怎样的存在?”
“皇后……”灵渊有些奇怪她会这样问,但或许是今夜的经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抑或是他今夜陷入了情感的旋涡里,他坦然地回答了,“曾经,我以为她会是个好妻子。”
他曾经也因她而快乐过啊,可是,最后的事实竟是那般残酷却又怨不得任何人,究其缘由,只因,他是皇帝。而她,是欧阳一族的女子。
原来只是妻子么?一个没有爱情的妻子。清音却是无限悲思,却又觉得世事弄人。他爱上了那个与他通信的她,却只把伴在他身边的她当作妻子,而且还是曾经……
“为什么是曾经呢?”先不论爱情的奇异纠葛,他又是为何在登基后便开始疏远她,且似乎下意识地认为她充满了心计,处处算计着呢?
“因为……”正要脱口而出的灵渊突然惊觉这一夜已泄露了太多的心绪,“夜已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清音的眸中浮出失望,看着他将所有的心绪都收敛起来,恢复了那个冷静沉着而防备的帝王,又不由为他心疼,心伤。
“嗯。”她点头,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那你好好休息。我虽帮你解了毒,但恐怕还是余毒未清,你自己注意,有事叫我。”
“好。”他没有为了无聊的男人自尊而与她争辩。
她了然,走向门口,却在手放在门把上时顿住了,灵渊有些疑惑地望向那清灵的背影。
“青龙。”她首次开口唤出他这个称号。
“什么事?”他亦有些讶异,却只是静待。
“不要,再丢下我了。”说完,她开门出去离开了,只留下那淡淡的涩然嗓音映在他脑海中,也隐隐挑动了他的心弦。
灵渊很早就醒了过来,右肩处虽然已经过治疗,但还是隐隐作痛着。而或许是她所说的余毒未清的原因,当他想起身时却发现自己全身乏力,根本连这一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做到。当下,只好苦笑这躺在床上发呆。
大概,也是由于身上的伤,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她临走前那一句带着淡淡心伤的话。
她是真的很担心吧?他想。不然那个虽接触不多却看得出来坚强骄傲的女子不会透露出那般的脆弱与惶恐。可,他们认识还不到一月啊,为何她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灵渊压下心中的疑惑,定了定心神,“请进。”
不出意料,开门的是那个他方才还想着的女子。只见她一袭淡绿长裙,清新中透着清冷,与往日一般淡漠的面容上丝毫看不出昨夜的忧伤痕迹。
“放下吧。”随着她声音的响起,他有些疑惑地偏头。这才看见跟在她身后端着洗漱用品的小二,而她的手上则似是一份早餐。
“是,夫人。”平凡且丝毫不显眼的小二显然对清音有着几分畏惧,快速地放下东西,恭敬地行了一礼,也未曾有机会展现出他的好奇心,便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夫人,那小的先告退了。”
清音随意地点头,也没有多在意。对于她来讲,只有身边几个为数不多的亲人与朋友值得她关注,而其他人,则是一律视为路人甲。
“嗯,看来好多了。”清音将手自灵渊脉搏上移开,满意地浮出微笑,打破了那一脸清冷,为其添上了几分温暖。
奇异地,他竟觉得那张清秀的脸也因这一笑而绽放出无限魅力,竟令得他不由放松了心情,“什么好多了,我现在可是全身无力。”
“这是正常现象。”清音隐去眸中的歉意,起身去拧干毛巾,她没告诉他,实际上是因为她在药里下了些小东西,“你该庆幸你下的迷药对我只有两小时药效,否则纵然他们不杀你,你恐怕也废了。”
“你说话可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灵渊不由苦笑,也不禁怀疑,昨晚那一瞬是否只是他在做梦而已。
“对你,没有必要。”即使到现在,她还在为他差一点便被抓走甚至死亡而心惊着,即便表面上是一派淡然。可,对他,她早已付出了那么多的感情,又怎可能真的淡然呢?
灵渊一窒,知道确实是自己的错,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倏地眼眸一凝,看着正向他走近的她,及她手中的毛巾,一脸戒慎,“你要干什么?”
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帮你擦脸啊。”灵渊倒是很大方地回答了,也戳破了他微小的希望。
“我自己可以……”话突然顿住,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眸,再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这话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
“男女授受不亲……”在她手中的毛巾盖上他的脸,“昨晚换药的时候怎么没听你长篇大论?”
“那不一样……”别扭地别开脸,他艰难地说着,换药是不得已,而伺候舆洗则实在太亲密了,更何况他何时长篇大论来着?
有些好笑地看他勉强用着微弱的体力躲闪着,清音很轻易地掌控着那张平日里过分沉静而威严的俊脸,“有什么不一样?比起昨晚你光着上半身,现在你可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是不得已的啊!他很想为自己争辩,不过看来也不需要了,因为她已经径自擦拭完毕,噙着胜利的微笑离开了。
“我还以为你是冷傲的,没想到这么野蛮。”他小声咕哝着。
清音耳尖地听到了,不由感到好气又好笑,回身面对他,回以一礼,“我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呵,青龙。”
什么孩子气?!灵渊膛目结舌,一张脸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这简直有损他的男性尊严!不行,可不能让她以为救了他一命后就可以压在他头上了,当下便要反抗,“我哪有……”
瞪住眼前的女人,不敢置信她竟然趁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塞了一勺粥在他嘴里。不过,味道真的很不错啊,看来平淡无奇什么都没加的白粥原来却是用鲜鱼汤细心烹调出来的,味道鲜美。最重要的是,这是他所喜欢的口味。
“这是你做的?”他颇为疑惑地询问,他很难相信在这个偏僻的小镇有人可以做出这比御膳房大厨精心烹调的料理还要美味的食物。不过,她做的?唔,这或许更加难以置信。
看他一脸的怀疑不信,清音那还不明白他的心思,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谁有心思给你做这些?”
“呃……”尴尬地愣了愣,灵渊小心翼翼地觑向她,“我只是惊讶而已,毕竟,以你的身份来看,确实不太像会厨艺……”
清音听了,也是一愣,竟也未开口反驳,只是默然喂着他。
有些纳闷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但看她黯然平淡的脸,他竟觉得入口的粥竟也失了几分味道,心也不由跟着沉了几分,似乎随着她的不豫他也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怎么会这样?!灵渊心下一震,怎么可能呢?他往常见过比这张平淡的脸更加冷漠的表情,也不曾在意过啊?甚至,当初意欲甩掉她下药时也没有丝毫的手软。如今,怎会起了这般心思呢?总不会真的有所谓以身相报救命之恩什么的吧!他胡乱地想着,却发现一切似乎没有开始他所以为的那般简单了。
“我学厨艺,是为了一个人。”蓦地,清音幽幽地开口了,灵渊从一团混乱中抬眼望她,都为她面上的忧伤而生出了几分怜惜与不舍。
“什么人?”他的声音也有些涩然。
“一个不爱我的人。”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中盈满了无奈与悲伤,令得灵渊的心不由揪疼起来,疼惜她,为她感到不值,还有淡淡的怅惘与酸涩。
能让她露出如此表情的人,也定是她所爱之人吧?
“是他没眼光。”他半是愤恨,半是安慰地说着。
清音听了,古怪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他有些纳闷,不明白她那一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若说是表达对他对那个男人所做评语的不满,可却又不见愤怒,只是,有些诡异罢了。
“因为,你正在骂的人是你自己。”清音开口,见灵渊愣住,自己也不由被吓了一跳。她竟然一时不注意把真话说了出来,这下惨了!
微眯起眼,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心却不由浮动了起来,她这么说的意思,可是他所以为的那样?有些慌乱,有些惊愕,有些无措,却也不可讳言地有着淡淡的欣喜。
“说实话,我大概是最倒霉的朱雀了,因为碰上一个特别挑食的青龙,所以自幼就被逼着在训练之余还要练习厨艺!”故意长叹一口气,清音随便胡诌了一个借口,强自解释着,也不管它是否有说服力。
“咦?!”灵渊一震,自然不会没意识到这个理由究竟有多白痴,但是……他仔细想了想,那味道,确实与当年接受训练时偶然吃到的一两次味道极像。
他是一个很挑剔的人,所以对于美味的食物一向记忆深刻。只是距离当年确实比较久了一点,而他又不曾吃到太多,所以刚才才会没有想起来。而经她这么一说,却是自然忆起来了。
瞅了瞅她尽力维持淡定的脸,灵渊也不打算再逼她说些什么,而且,想必她也不会说吧?但是,他也不能白白让她耍不是?虽然,或许人家并没有耍他的意思。
悄然露出一丝诡笑,他缓缓开口,“其实,你说错了一件事。”
“咦,什么?”她不解,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只是庆幸着面上带了人皮面具,才未将最尴尬的表情呈现出来。
“你说,是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
“嗯,是啊。”她勾唇,有些苦涉。他确实是不爱她啊,甚至连把她当妻子也只是曾经的事了,这事实虽伤透了她的心,可却也只能面对……
撇开对她那凄楚表情的不爽,他眨眸,微笑盎然,“我其实,很爱你哦!”
轰!清音清晰地感受到脸上迅速升起一阵火辣辣的热意,不用看,她也清楚自己脸上肯定是一片红粉,不由再次庆幸自己戴着人皮面具。
惬意地看着她发愣的样子,很高兴自己终于扳回一局的灵渊也没有深思或者说下意识地不愿深思自己那般高兴的原因,只是大声笑出声来,“朱雀,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瞪着面前这个笑得狂肆不羁的男子,清音愤恨地哼了一声,虽然也没指望他说的是真话。但,笑这么开心,也太过分了吧!
眯眼,她看了眼还剩一半的粥,明显带着报复心理地起身便走。
“噫,你去哪里?”灵渊讶异。
“我去看药煎好了没。”她的理由光明正大。
“那,粥……”眼睁睁看着她端着粥碗愈走愈远,灵渊哪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当下可怜兮兮地唤出声来。
清音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他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但还是没有丝毫的心软,“看你笑得中气十足,想必是已经很饱了。”
“哪有……”他后悔了,衣食父母为大,他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的惹怒了她呢?
清音不理他,径自打开门就准备出去。
“朱雀。”
“什么?”听得后面的声音变得严肃,她心下不由一紧,转过头来。
“把粥留下,这是命令。”清音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却也笑得很灿烂,“这世上只有一个皇上可以命令我,而现在,他在去台崖的路上。”
听着她似乎有些深意的话,灵渊注视这那扇关上的门,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不是皇帝,可是,终究是身不由己啊!
低头瞥见身上的伤,突得又笑了起来,带着欣然的肆意放纵。既然现在他已偷得了几分闲暇,那么,便暂时放下那个沉重的身份吧!如今的他,不是皇帝,只是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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