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向冷清的永安宫这一晚却注定了它的不平静。永安大殿的殿门处,灵渊与清音并肩而立,身侧是一袭黑衣面目在这黑夜中愈显冷酷的玄武,欧阳德宏领着两个年轻的将领站在另一侧,而这两个年轻的将领面容却是与清音有几分相似。
“你……你不是在台崖?”李然拉着李淑妃往后退了几步,太后似乎也坐不住了,走上前来。而李淑妃却只是望着站在一起显得极亲密的灵渊与清音,任由李然牵动也不能回神。
听得此话,灵渊、清音与玄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的疑虑。难道……那批黑衣人不是他们派出的吗?
“李然,你当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吗?”三人的眼神交换也只在一瞬间,面上却是不见丝毫诧异。灵渊将心中的疑惑暂时抛开,沉声道。
看着面前这群明显有备而来之人,李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人设计了,想到前一刻他还得意洋洋地自以为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脸色不由清白交加。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等还不束手就擒?”灵渊低喝,“难道你们还期望着有人来救你们吗?”
他当然是没有期望了,他们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就已经说明他布置在外面的侍卫早就被一网打尽了。而至于其他同党,想必也不会逃过一劫,现在,他所能期盼的便只是希望李家能有几个人逃出生天,存下这一息香火。至于报仇……
“月煌不会放过你们的!”这些年来,他们窃取的无数军情虽因要掩护自身而未送到月煌,但早已安排好一旦这边失败了,便自会有人将其安全送出。
这些年来,那些军情从未贸然送出过,就是怕泄露了身份,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大概就是李家全部的价值与贡献,也是他报仇的最后手段与希望了!
灵渊丝毫未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是轻拍了拍手掌,“带上来。”
随着声音响起,一名衣着普通的精瘦男子便被带了上来,他望向这一室森严,朝终于露出惊恐神色的李然无奈一笑。
“不……不可能的。”李然不可置信地喃语,那个男子正是他安排保护那些重要军情的人之一,也是那群人中唯一知晓事情的人,因为,他是他早在一年前便应该死去的弟弟。
猛然抬头望去,“你……一年前……”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唯一的可能便是……
“没错,早在一年前朕便开始着手布局了。”灵渊点头承认,眸中不带一丝感情。
李家的受宠,欧阳家的冷落,李淑妃的万般宠爱集一身……
“不,我不相信!”李淑妃突然挣开了李然的手,扑上前去欲抱住灵渊,但此时事情阴谋都已走到了尾声,又有清音在侧,灵渊哪里会让她近身,忙使了个颜色给玄武。
玄武倒也干脆,举起腰间的佩剑连鞘带着挡住了往前冲来的李淑妃,不动分毫。而一旁的禁卫也很快反应过来,接过玄武的工作,丝毫不留情面地挡住了李淑妃。过去她是受宠的妃子,他们要敬她几分;而如今,她却只是叛逆之人,忠于皇室的他们自然对她只有鄙恨。
“皇上,你是爱我的,是吧?不是做戏,不是计谋,你是真的爱我的。”李淑妃歇斯底里地叫着,再没有平日的华贵优雅。
清音怜悯地看着她,轻叹,她本来是对灵渊使美人计的。可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爱上了灵渊,那个与她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你……你给我回来!”李然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孝女来!
李淑妃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也看不到,一心一意望着的便只有灵渊,“皇上,我们曾经那么恩爱过的……”
听到这里,清音不由微变了脸色,而一直注意这她的灵渊自然不会错过这细微的变化,忙开口声明,“那些只是为了计划,何况朕从来没有真正碰过你!”
此话一出,满室愕然。
灵渊被这么一盯,也发现自己一时心急竟说漏了嘴,却也只能开口解释,“是一种特殊的******。”
众人恍然,面色却都不由带了几分古怪,而李淑妃则是备受打击,连连后退,“原来,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清音初时愕然,心中也不可避免地生起几分欣喜,但见她这副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低叹一声,“其实,她也对你用情至深啊!”
灵渊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不是他冷血,而是感情的事本来就容不下第三人,何况他与李淑妃还是敌人。
李然见女儿这般被羞辱,一张老脸早已摆不住了,见她往后退来便打算将她拉回身边。可不料,她却突然拔下头上的金簪,“我杀了你这个狐狸精!”
说着,便要朝清音跑去,动作却倏然停顿了下来。她缓缓地低下头,只见胸口处传出把犹带着几分血色的剑尖,眸中浮起疑惑之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用尽。
剑刷地一下抽出,李淑妃的身体也缓缓地倒在了血泊之中,人与剑,血丝飞舞,舞出一道诡异而冰冷的痕迹。
“你……”李然木然地望着倒在地上那睁大双眸的女子,没有想到前一刻还有着鲜活生命的女儿这一刻却冰冷地躺在地上。他缓缓地抬起头,望见一个着宫女服饰的普通女子手执滴血之剑漠然站着,“竹馨……太后……”
太后轻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转过头。
“哈哈!哈哈!哈哈……”李然大笑起来,几乎弯下了腰,笑声中却是一片凄惨悲凉。二十载辛勤,到如今,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他的一切动作,早已尽在他人之手,却还自以为聪明地任人耍弄着。
败了!败了!可是……他不甘心啊!隐隐地握住了拳,他朝就只有三步远的太后袭去,眸中尽是凶狠。但,他没有机会了,同样的利剑,同样的穿心而过,他同样倒下。
轻叹口气,太后一瞬间似乎更显苍老了,低宣了声佛号,便在竹馨的搀扶下走向灵渊,“皇上,这里也没哀家什么事了,哀家想去祠堂静坐一会儿。”
“是。”灵渊恭敬地应了声,便让开了道路。
方从错愕中清醒过来的清音突然感到心中一阵不安,目光凝在一脸冰冷手中依旧拿着那把血剑甚至连衣服上都沾上了血迹的竹馨,直觉便觉有异。
“竹馨,你干什么?”清音长袖一挥,便要将竹馨刺来的剑隔开,但身子却突得一震,眸中闪过一丝红光,另一手微抬,成爪状袭向灵渊后脑。
“不!”千钧一发之际,清音回身一旋,素指一点,便点中了自己的昏穴,顺势倒入灵渊怀中。
“清音!”
现场形势巨变,转瞬间便风云变色,众人莫不愕然惊讶,掠过冷笑连连攻向灵渊此时正与玄武缠斗在一起的竹馨,其他人的目光都胶着在清音身上。
“皇上,清音她?”欧阳德宏小心地询问着。
灵渊眸光沉凝,将怀中的清音紧抱着,微摇了下头,“她似乎点了自己的昏穴。”
“这……”欧阳德宏与两个儿子相顾不解,他们不懂江湖武林这些招式,虽听过点穴,但却弄不懂清音为何会给自己点穴。
休说他们不懂,便是灵渊也是不解。但他相信清音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所以虽然担心,却也不敢贸然为她解穴。抬头望向正缠斗着的竹馨,眸光冷厉,声如利剑,“太后,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同样是一脸茫然,“皇上,哀家……”
她也很讶异啊,竹馨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性子孤僻了一点,却未曾有过如此过激的行为啊!
“难道,太后当真就这么憎恨我坐上这个皇位吗?”气怒交加之下,灵渊开口也未经思索,字字不留情面。
“哀家……”太后倒退了一步,悲痛地看着这个她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男子。
“灵渊你莫要血口喷人!”竹馨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见此不由惊怒,忙加紧了攻势,却还是被玄武不慌不忙地纠缠住,便只好扬声怒道,“太后对你可谓是恩重如山,你却恩将仇报,坐了灵钰大哥的位子,我决不饶你!”
“所以,就是为了这件事了?”灵渊喃语,悄然握紧了拳。那个位子,他又何曾想要过,遇上清音是额外的惊喜,但,这些恩怨情仇,他又哪里想招惹?而清音,又是何其无辜!
太后却是明白竹馨了,凝望着那浑身浴血宛如阿修罗魔女般的女子,遥遥忆起了当年那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原来……你还是忘不了灵钰。”
“忘?我怎么能忘?”竹馨停下了攻势,呆站在原地,痴然望着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当年,灵钰大哥说过会宠我、爱我一辈子的,可是就在第二天,他便遇刺身亡。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身上鲜红的血水流出,我拼命地想止住,却如何也止不住……”
注视着身上的血迹,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遥远的记忆中。玄武也收了手,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她,冷酷的脸上丝毫表情也没有。
“朕并没有参与那桩刺杀。”灵渊的声音依旧冷凝。
“那又如何?”竹馨昂然抬头,“就算你没有参与,但你是皇子,所以就该死!”
灵渊不语,对这个因失去所爱而变得极偏激的女人,他无话可说。
“灵钰大哥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好皇帝。”提起灵钰,她的表情变得极温柔,“为了这个,我甚至同意让他娶别人当太子妃,可是……”
“这一切都被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皇子破坏了!”竹馨的眼中只有憎恨,“本来我以为太后干妈和我一样想报仇。可是,太后干妈太仁慈了,她竟然以为你是无辜的,从来不打算报仇,反而还帮着你。”
“幸好,太后干妈信任我,所以我才能一手掌控住你们的行踪,并借着这个机会实施我的计划!”
原来,那些黑衣人是她派出来的。这样,便可以解释了。为了方便联系,太后是有他的确切行踪的。
“清音又与此事何关?”灵渊低头望着面色苍白的佳人,他其实不介意竹馨如何对付他。但,龙之逆鳞,触之不得,而清音正是他的逆鳞。
“谁让她要嫁给你?”竹馨轻哼,“她该是灵钰大哥的皇后的。”
“他们又不相爱。”不知是谁,轻轻地咕哝了一声。
“那又如何,属于灵钰大哥的,就算他不想要,也不代表要给别人!”竹馨突然诡异地一笑,“不过你们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爱上了对方,那么,让你体验一下失去心爱的人的滋味,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简直疯了!”灵渊沉眸低喝,这个女人,似乎是要把自己所有的痛楚都加诸在别人的身上。
“对,我是疯了。”竹馨点头承认,“从灵钰大哥死去的那一天我就疯了。不过,可惜了,我终究还是不能杀了你为灵钰大哥报仇。”
灵渊皱眉,杀了他有什么用?灵钰的死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不过……”诡异地一笑,“或许,让你活着是一种更好的报仇方法。”
“你……”不知怎的,本来还淡定的灵渊心中隐隐升起了一阵不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佳人,想到她自点昏穴,心下的不安愈加扩大了。
“对了,我好心一点奉送你一个消息。大约四个月前,你心爱的皇后曾经流产过。”竹馨缓缓绽放出一个微笑,而在在场之人的眼里,这笑容却邪恶至极,“是,你的孩子。”
“而现在,恭喜你可以欣赏到她慢慢变老的绝美容姿。”缓缓地说完,还不待灵渊想清楚,她的胸前便已插入了一把匕首,而她的手,正放在其上。她缓缓倒下,一只手伸向不知名的远方,痴痴地望着,“灵钰大哥……”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在场的人都还不能反应过来,只是,那汩汩流动着的鲜红血水实实在在地描述了一个悲剧……
“通通给我让开,我有急事要禀告皇上。”永安宫殿外此时却响起了一阵喧哗。
灵渊望去,却见安吉孤身一人闯了进来,而其后则跟着大批的御林军,“你怎么也来了?”
“我有事跟你说……”安吉不掩焦急地开口,目光在扫到面无血色的清音时倏然一变,再望见倒在血泊中的竹馨,彻底变脸,走过去封住她的穴道,为她止血,“还不快去叫御医!”
见所有人都不为所动,他一把抱起竹馨,大踏步地往殿外走去,只丢下一句话,“只有她能够救朱雀,如果她死了,你们就等着为朱雀准备丧事吧!”
灵渊一震,迅速将一切串联起来,大致明白了些什么,面上焦色则更浓了几分,忙扬声吩咐,“快,宣太医!”
见安吉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带走了竹馨,也引走了灵渊,欧阳德宏与两个儿子也都焦急地想跟过去,却被玄武阻住了。
“几位,我知道你们担心皇后娘娘,但眼下几位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而这边的局势以及李家余孽,却是要仰仗几位了。”
欧阳德宏与两个儿子相视一眼,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现下若不把李家之事处理好,恐怕还要出颇多乱子。至于清音那边,有皇上在,想必也够了,当下便只能留了下来。
“哀家……”太后的脸上盈满了悲痛,今天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几乎便要承受不住。但现在,她要去尽最后一点力,“去劝劝竹馨。”
“就拜托太后了。”玄武挥了挥手,拨了两队禁军跟在太后身后保护着。
对于身后的形势不闻不问,太后木然地走着,天际已微微露出了几分鱼肚白,可她的身体却在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玄武目送着她苍然的背影离去,他只觉得,那似乎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消一道风,便,足以吹垮她……
尾声
“退朝!”卸下繁琐的皇冠,灵渊便迫不及待地往明仪宫赶去。
远远地便望见了一道月白身影站在离明仪宫不远处的荷塘边,他缓缓放下了脚步,欣赏着那轻灵绝美的仙姿,心下不由生出一股感激之情。终于,他还是没有失去她。
原来,当初射中清音的那只箭上确实没有普通的毒药,但却是淬了一种诡异的蛊毒。那种蛊毒,一旦种入人的身体,发作之时,便会进行无止尽的杀戮。而那一日,离清音最近的他自然成了她第一个动手的对象。但是,竹馨忽略了他们之间深切的爱情,清音竟然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清醒,但知道只有那么一瞬机会的她毅然点中了自己的昏穴。一旦穴道解除,她又会陷入无止尽的杀戮当中。可是,若一直让她昏迷的话,她又会在很快的时间中衰老至死。
而能够救她的,就只有下蛊之人,即竹馨本人。幸而安吉来的及时,终于将竹馨救了回来。不过意料之中的,竹馨根本就不愿意出手,最后还是太后以死相逼,她才答应了。而在救了清音以后,太后便让竹馨跟她一起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
一阵风拂来,唤回了灵渊的思绪。他微笑着上前,将身上的披风脱下为她披上,“怎么不在宫里休息?”
感受着披风的温暖,清音回头送上一个美丽的微笑,柔声道,“散朝了吗?”
“嗯。”灵渊点头,拥住她,“这里风大,先回宫里吧!”
“我都关了这么久了。”有些小小的抱怨,但她还是顺从地让他揽着缓缓往往明仪宫走去。
灵渊的手缓缓落在清音微凸的小腹上,“我的小公主今天乖不乖啊?”
有些啼笑皆非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是公主?”
“我就是知道啊。”灵渊宠溺地笑着,他衷心期盼着能有一个如她一般漂亮可爱的女儿来让他疼宠。有些心疼地望了她一眼,她的身体经过一番折腾,却是比先前弱了太多。
见他不说话,清音不由有些疑惑地抬头,望进他眼中的柔情怜惜,心下不由一暖,“放心,我的身体只是需要多调养一下而已。”
灵渊不说话,只是更加搂紧了她,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对了,宇文修羽打算带清悦过来。”清音想起了什么,缓缓地开口。
灵渊听了,却是不由皱眉,“他们来干什么?”
“带我的小外甥来玩啊。”她柔柔地说着。
“怎么,清悦生了?”灵渊眸光一亮,这样的话他不是可以刚好取下经,“我会吩咐下去,好好招待他们。”
只要把清悦隔离开就行,此事极其简单,他绝对赚了。
“另外,宇文修羽也是来讨债的。”把他的欣喜收入眼底,清音带着几许顽皮地继续道。
“什么?”灵渊不解。
“他的腿还没有好呢。”她早已答应了这件事,只是先是她受伤的身体需要调养,紧接着又发现自己怀了孕,灵渊当然不会任她奔波。
那么,人家就只好自己赶过来了。
“该死!我会吩咐人绝不放他们进来!”再如何,也绝不可以累到清音。至于取经?这轩辕国多的是做过父亲的人!
清音只是浅浅柔柔地笑着,不知道她该不该提醒一下他,他们已经在明仪宫中做客了呢?
嗯,或许还是给他们留个惊喜比较好吧。
“该死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出一会儿,明仪宫中便传出了某个男人明显气急败坏的声音。
清音得闲望了一眼宫外碧蓝的天空,眉眼弯弯。这,真是一个好天气,不是吗?
番外
顺安十六年。
阳春三月的日子,微风轻拂,撩动起丝丝醉人的清甜气息。
灵渊一袭紫袍,手上一把檀木扇子轻摇,俊逸的面孔噙着淡然的微笑,其风流倜傥引得街上一些年轻的少女纷纷红了脸,拿眼儿不时地偷瞧着他。
对于这些注视,灵渊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只是打量着街道两旁小贩摊上的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物品。
“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一家书店了?”灵渊有些讶异地望着右前方的书店。
十二岁那年,他便已经在父皇的吩咐下搬出了皇宫,自己一人居住在一座府邸中。虽说他是暗卫成员,但随着年龄的长大,他们也渐渐不需要时刻呆在其中进行训练了。同时他只是个普通的甚至不得父皇宠爱的皇子,自然不用操劳些什么国家大事。所以空闲下来的时间便不时地会出来逛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所以,他早已对这一带熟悉无比。
怎么,这次他回暗卫营不过一个月,这里便新开了一家书店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打量起这间书店来。店前匾额上写着“一品居”三个字,字体挺秀但不掩几分柔婉,看得出乃是出自女子之手。而那隐隐透露的刚劲又凭生几分睥睨,让人不敢因她一介女流的身份而生出轻视之心。
灵渊的眸闪过一丝兴味,这家店,看来挺有趣的!这样想着,他便迈步进了这家小小的书店。
一进去,灵渊便又觉耳目一新。此店不大,但布置却十分清雅,书墨香味混着淡淡的兰花香味令人倍觉舒爽。
店内很安静,除了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外,便只有几个人在挑着书。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一名伙计见客人上门,忙笑着迎了上去,但却没有一般伙计的粗鲁嗓音,反而是轻声细语着的,在这只闻翻书声的店中也不觉嘈杂。
灵渊点了点头,“嗯。”
“那小的给您说说咱店里头的规矩。”伙计陪着笑脸,面前这人仪容不俗,服饰名贵不凡,必定非富即贵。所以他自然得极小心地伺候着,“若是公子挑中了书要结账的话就请到这边柜台。若公子一时不打算买,也可拿书到柜台登记后至二楼阅读,我们会收取此书十分之一的价钱。”
“哦?”灵渊微微挑眉,望了一眼楼上,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店,倒是颇有创意的做法,不过,“这店才开没多久吧?”
伙计似有些讶异他会这么问,但仍恭敬地答道,“若是说这家京城的店,确实是半个月前才开张的。不过,公子请放心,我们店在江南一带也还有几分名气,信誉绝对有保障,不会……”
“怎么,你们店的总部在江南?”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家书店,背后竟然拥有着不小的规模。
“是。”伙计依旧恭敬,这本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个对江南有几分熟悉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个短短两年内名誉江南的“一品居”——一间别致的书店。
“嗯。”灵渊点点头,虽然有点讶异,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兴趣,径自便往书柜走去。
伙计先是一愣,醒过神来后低应了一声,也不敢再凑上前去,便退站回去了。
灵渊随意地捡看着,这书柜上的书确也齐全。不但普通的经史子集,各类畅销野史诗书俱备,就连一些颇受争议,鲜少在市面上出现的奇书怪书也有。只是可惜,他眸中闪过一抹失望,这些书虽然少有,于他,却是不缺的。大内书库藏书之丰为天下之最,这些书却都是他看过的,而剩下的几本没看的,却又都是他不感兴趣的。
“陈管事,您老怎么来了?”掌柜有点惊讶的声音虽小,可在这僻静的地方却还是显得有几分突兀。
“嗯,我来送书。”一道低沉的男音随后响起。
“那真是劳烦管事了。”掌柜似有几分喜意,吩咐着两个伙计,“你们两个,去把书整理一下,摆放整齐了。”
“是。”伙计轻声应着,自去收拾不提。
那陈管事却是继续问道,“主子在这上头吧?”
“是,怎么,管事找主子有事?”掌柜虽是疑问,却是陈述的语气。
“嗯,主子前两天不是再找一本《清野闲谈》什么的吗?恰巧今天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就给主子买了回来。”陈管事笑着说道,“你就不用招呼我了,我直接上去。”
“那……”掌柜听他这么说,也是为主子感到高兴,便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被人打断了。
“二位,我方才听你们提起贵店有一本《清野闲谈》?”习武之人耳力甚佳,灵渊在不经意间便已将他们的对话全听入了耳中。当闻得“清野闲谈”几字时,当下便是一阵欣喜。此书极其罕见,就连大内也没有完整的版本,他久觅良久都不曾找到,却不料在此遇上了。虽说听他们谈话,会把这本书让出来的可能性极小,但至少知道了这本书的所在,他便有了一个下手的机会。
二人见有人接过话,先是一愣,但他们俱都眼力不凡,马上认出面前这个少年必定来头极大,当下便不敢轻视。陈管事陪着笑脸,“回公子的话,小的手上确实有一本《清野闲谈》,但……那是我们主子要的。”
“听你二人方才谈话,你家主子看来还是不知此书存在的,那么我应该可以出重金买下它吧?”虽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但碰到这种机遇不去争取的话更会遗憾万分。
但岂料陈管事面上一丝犹豫也没有,直接回绝道,“公子此话差矣,小的既是主子的人,自然首先便要为主子考虑,怎可见利忘义?”
灵渊看着他二人脸上的老实诚恳,却也看出他们说的是实话,绝非欲擒故纵之计,皱了皱眉,还是舍不下那本书,“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二?”
“抱歉。”
从他二人坚定的语气神情中,灵渊便已知道此番最终还是没有成果,心下轻叹,却也只能接受与它失之交臂的事实,不由可惜。但既然留下已是无用,他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啊,公子请稍等。”
灵渊听出正是那位陈管事的声音,心下不由一阵欣喜,却也有些失望——他竟然认错了人么?这人大概只是故意抬价吧?
“怎么,二位不是说不卖吗?”
一旁的掌柜也有些疑惑不解,但却未贸然开口。
陈管事却也没有心虚,依旧不卑不亢地道,“本是不卖的,但看公子如此喜爱……”
灵渊听到这里,心下轻哼,面上虽无表情,却已是有些不耐了。岂料就在他感叹世风日下之时,陈管事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说道,“请公子稍候片刻,小的去请示一下我家主子,或许会有转机。”
掌柜露出恍然之色,面上又恢复了笑容。
灵渊心下不屑一扫而空,反生出几分愧疚来,当下也没有犹豫,便直接点头答应了,“那就劳烦陈管事了。”
“不用,不用,这不过是小的的份内事。”陈管事摆摆手,转向掌柜,“那,老王,我就先上去了。”
“嗯,你去吧。”掌柜笑着点了点头,又转过来面向灵渊,“公子,请这边坐。”
灵渊也没有异议,默然坐了下来。片刻后,便见陈管事带着一脸笑意走了下来,手中正拿着那本《清野闲谈》,不由眼眸一亮。
“公子。”陈管事也看到了灵渊,便直接向他走过去。
“贵主人可是愿意割爱?”灵渊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家主子说了,这本《清野闲谈》她也是寻了许久的,卖给公子是决计不可能的。”
灵渊听到这里也并不着急,陈管事既然将书拿了下来,就决不至于让他空手而归。
果然,稍微一顿后,陈管事继续道,“不过,我家主子也说了。难得遇到有几分相同爱好志趣的人,便也不忍让公子失望。”
灵渊点头,可以理解这位主人的想法。《清野闲谈》虽不是禁书,但却是绝大多数人都极力批判的,就连他方才听闻有人寻这本书时,也不免小小吃了一惊。
“所以,我家主子说了,这书可借给公子三天。三天之后,公子将书送回一品居便成。”
“咦,贵店之书还可以外借吗?”
“一般来讲是没有外借这个规矩的。”陈管事摇摇头,“但一来这本书并非属于店中所卖之书,二来主子都已经发话了,我们照办就是。”
“嗯……那么,就多谢陈管事了,也代我向贵主人道声谢。”灵渊脸上的笑容近一步扩大,“租赁价格……”
“我家主子吩咐了,讲银子伤感情,何况这本也只是私人之书想借。所以,只希望到时公子可另附上一份读后感想便可。”
灵渊并没有太意外,但是听完这些话,不可否认的,因着这一本书,这一段话,他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知己之感。
“不过,你们不担心我携书而逃吗?”灵渊似笑非笑地说着。
陈管事似早有准备,微笑应答,“我家主子说了,会看《清野闲谈》的人定不是如此鸡鸣狗盗之辈。”
灵渊一愣,继而喉间涌动起一阵低沉的笑声。看来,今天他当真是来对了呵!
顺安十七年。
明仪宫内,一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上首的位置。她乃是当今的皇后,太子灵钰的生母。她的下方则多坐着一些与其年纪相仿姿容各异的宫妃,可以看得出乃是皇后与几个要好宫妃之间的聚会。
清音颇为无奈地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位置上,今日她奉懿旨前来请安,便被扣留了下来,并且做到了这个处于讨论中心无法脱身的位置。只因她是太子灵钰的未婚妻,未来的太子妃。
听着几个宫妃之间颇为无聊的谈话,清音思绪百转,回想起这两年来与她结为书友时常通信甚而生出几分知己之感的男子。在这里枯坐,还不如去看看他送到书店的信呢。
正自盘算着,清音眼眸一眨,便瞥见了一个一脸焦急正往明仪宫主殿奔来的小太监。皇后虽与众人聊天,但也时刻注视着宫内景象,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不由沉下了脸,“小六子,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回娘娘。”小六子伏地跪下,正要开口,倏地却又闭上了口,表情犹豫中带着不忍。
“说!”见他这幅模样,皇后皱了皱眉,心下升起一股不安来。
“娘娘……”小六子瞄了一眼殿中众人,犹豫争扎良久,才讷讷地开了口,“太子殿下……方才遇刺了。”
此话一出,连本来悠然自在的清音也是一震。皇后更是直直地盯着小六子,“你……说的是真的?”
“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敢有丝毫欺瞒……”他痛心地低下头,不忍看皇后绝望中带着期盼的眼神,“太子殿下在从二殿下处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且身中剧毒,怕是……”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心如明镜。看来,灵钰……确实是捱不住了!
清音扫过这一屋子的女人,将她们复杂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下冷哼一声,却也不好计较。只能上前扶住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钰儿,钰儿……”皇后却是一把推开了清音,神色恍惚地便往宫外跑去。
“你们几个,还不跟上去。”见所有人都愣住了,清音面色冷凝,不由出声呵斥。几个宫女太监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清音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的回身一望,扫过那些带着幸灾乐祸、洋洋喜意的宫妃,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几个妃子被那冰冷的眸光一扫,原本的欣喜霎时间凝固了起来。面面相觑,都不由胆寒。那个不过十四的少女,眼神竟是那般冷酷。
清音并没有跟在皇后身边,她动作迅速地从近路往太子寝宫而去。无论怎么说,灵钰都是她的未婚夫,尽管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太冷漠。何况……清音脑海中浮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灵钰,会是一个好皇帝呵!
临近灵钰的寝宫,凄厉的哭声传入耳中,清音脚步顿下,辩听出了那隐约中传出的消息。她的眸孔染上几许悲伤,凝视前方不远处的殿宇,“灵钰……”
远远地便望见了皇后一行人的身影,清音略一思索,正欲前去与他们汇合,眸却倏地锁住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着紫袍的少年俊逸潇洒,面色沉凝,自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雍容却又带着几分狂妄邪肆的不羁。他与皇后一行人相遇,然后又与小六子讲了几句话,便匆匆扶着皇后走进了宫内。
而引起清音注意的不是其他,却是他腰间所系的一枚玉佩,准确来讲乃是半枚玉佩,只剩下了一个弯月的形状。纤手自腰间摸出一枚同样是弯月形的玉佩,清音的眸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芒。
七皇子灵渊……原来竟是他么?一边想着,清音缓缓朝灵钰的寝宫行去。
顺安十七年。
紫光殿内,正进行着一场谈判。
书桌前端坐着的,是一名容貌威仪,不怒而威的中年男子。而在下方,与他对峙着的,则是一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这名少女,身着一袭紫裙,随时年幼,但面对这掌控着整个的轩辕命运的皇帝却是镇定自若,神色淡然。
“你,求见我?”皇帝缓缓开口,凝视着这个不凡的少女,眸中一片冷然。
“是。”清音点了点头。
“那么,是以什么身份呢?”他询问着,“是朱雀,抑或欧阳清音?”
“欧阳清音。”她说的极缓慢,也很坚定,“但,不是先太子妃。”
“哦?”皇帝挑眉。
“或者,我更希望担任未来的太子妃。”而现在的太子,是七皇子灵渊。随着灵钰遇刺事件的调查接过出来后,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除了七皇子灵渊外,其他人竟然或多或少都有牵连。现任轩辕皇帝大怒,将皇室之人来了一次大清洗。结果,能够接下皇位的,自然便只剩下了灵渊。那个,自幼丧母,且倍受冷落的皇子。
皇帝的眸幽暗了几分,“我没想到,你有那么大的野心。”
她本是灵钰的未来太子妃,现在又想做灵渊的太子妃了吗?
但是,灵渊和灵钰是不一样的。
清音没有说话,她确实是有着野心的,只是这个野心,和皇帝所想象的不一样。但,她不想解释。
“按照规矩来说,你是没有资格的。”这个理由,足够光明正大了。
“我手上有一份情报,足够影响整个轩辕的局势。”清音说得很笃定。
皇帝的眸一眨,“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朱雀的身份。”
“我以为,你是以欧阳清音的身份来的。”她也确实是这么说的。
清音也不慌,“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同时也是朱雀。”
“那么,既然你是朱雀,我想身为轩辕皇朝的皇帝,我有资格命令你交出那份情报。”这是规矩,暗卫是必须无条件服从皇帝的。
清音点点头,并不否认,“确实,所以我本来就没有想过凭这个就可以让你答应。”
“哦?”皇帝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看着这个年纪轻轻便已拥有着如此智谋气质的少女。
“我想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话。”她抬头,直视那漆黑幽深的眼眸。
皇帝也不计较她不敬的行为,只是等待着她的开口。
“这一生,不会再有人比我更能够爱灵渊了。”
……
房中陷入了沉寂,皇帝没有开口,清音也不再为自己增加砝码,二人只是静静地对峙着……
“好,我答应。”良久,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清音眸中闪过一抹喜意,微微欠身,“多谢陛下。”
“嗯,你退下吧!”
“是。”
望着清音离开的身影,皇帝低垂的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
祯靖三年。
清音一袭黑色夜行衣,融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动作虽迅速却明显有几分气虚。
额上冷汗滴下,清音回眸望了眼后方紧追不舍的刺客,也只能忍住肚上频频传来的不适感,继续前进。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偌大庭园,清音面色一喜,正要发力提速。肚子却一阵抽搐,无论如何也不能支持下去,她颓然地落下,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倚靠于一间看来只是普通民房的墙上。
这一耽搁,后面的黑衣人马上便追了上来。清音抬眸,望向那个今天在她任务完成后突然冒出来袭击她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的武功并不比她高,甚至还稍逊她一筹,但是刚完成任务的她身体本就处于疲劳状态内力也消耗了近五成,而此人又是采用偷袭,扬手便是一把毒粉,虽然她有所警惕,但还是不免吸入了几口。此消彼长之下,她绝无胜出的可能,所以虚应了几招后,她便开始往城内跑。但或许是毒粉发作,她的腹部频频传来不适感,到这里,也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黑衣人扬手正要出招,眸光一闪,望了这废旧庭园的大门一眼,却倏地转身离开了。
清音轻呼一口气,却不敢放松下来,即便是受伤,她还是注意到了庭院外清浅的脚步声,那是一个习武之人故意发出的声响。
“吱呀!”
“别动。”
随着破木门的打开,门里门外两个人却倏地睁大了眸。
“皇后娘娘?!”
“白虎……”
相较于看见清音的惊讶,这一声呼唤则令安吉更加难以置信。他身为轩辕暗卫四首领之一的白虎,这个身份,世间只有几个人知道……
看见安吉眸中闪过的危险光芒,清音无奈一笑,自怀中取出一面令牌,牌上刻着一只浑身火红的腾飞之鸟,其下书“朱雀”二字。
“你是……朱雀?”安吉有些犹豫,朱雀是他们四人当中最神秘的所在。而这个一直隐秘着的人,竟是皇后么?
知道他还有几分不信,清音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子却倏地沉了下去,倚靠着墙的身子无力地滑下,失去意识之前,她的手触到了某些黏稠的液体。
一缕明悟自脑中闪过,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眸缓缓划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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