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那年,贾芊芊几乎就没去上学了,西城区的孩子,多数都有这样自由的灵魂。毕竟紧张备考的同学们,不再像从前一样,可以放肆的,跟没有考试压力的他们,在操场上摔打胡闹了。体育课没有了,大课间活动没有了,连十分钟的课间休息,也不再值得期待了,贾芊芊像许多同学一样,告了长假。
许光明再次见到贾芊芊的时候,是拍毕业照那天,操场上满满当当的,中考生们很久没这么欢腾了,许光明班上的人最多了,转校生,重考生,还有贾芊芊一样的回归生,浩浩荡荡的七八十人。贾芊芊有他们自己的小团体,小团体里不包括许光明,事实上,孤僻的许光明,不在任何小团体里,甚至没有什么朋友,不过贾芊芊还是主动,找许光明合照,
“阿光,好同桌,我们照一张!”
许光明那天只照了三张照片,一张是班级毕业照,一张是校领导携年级前二十名合照,还有一张就是与贾芊芊的合照了,不过许光明一张也没洗出来,甚至都没保存到U盘里。贾芊芊那天说了很多话,多半是想念她的校园时光,有两句话让许光明记忆深刻,一句话是关于学习的,
“阿光,谢谢你,你给我讲解的时候,我都听得懂,可惜之前欠账太多,补不回来了。”
一句话是关于人生的,
“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的事了,我们十五六岁了,该谈恋爱了,我就谈恋爱了吖!”
然后许光明就看着贾芊芊,飞出学校这个铁笼子,飞向笼子外的,另一只自由的小鸟,那是贾芊芊的初恋。每次贾芊芊在曹苳那儿,受了委屈,都会跟许光明提起,当年初恋对她有多好。离开校园的贾芊芊,还不到十五岁,初中毕业证还没发下来,但是她还是找了份在商场卖鞋的工作,初恋是学厨师的,在商场外的一家不小的饭店做小工,上班,初恋走一站,等着跟贾芊芊坐同一辆公交车;下班,初恋就从后厨,偷溜出来,送贾芊芊回家;冬天,送热水,夏天,送冰袋,生理期,送自制姜枣茶……
贾芊芊的初恋,是个很能坚持的人,即使打算突然消失的前一天,也一如既往,冰镇了蜜饯汤,帮贾芊芊“镇压秋老虎”,但是对于初恋的突然消失,贾芊芊在冬日来临的时候,北风像小刀一样,打在脸上的时候,才切身的察觉,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贾芊芊十七岁的时候,认识了南方来的业务员,两人其实接触不多,但是业务员每次都会,带些新奇的食物给贾芊芊。午餐的时候,也会带贾芊芊单独出去吃,虽然依旧是快餐,但是港式餐厅的服务,却显得高大上了许多。业务员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两个人会约会、逛街、吃饭、看电影,却谁也没提出要,以男女朋友的关系交往,
业务员说,“我最近在深圳买了房子,努力干两年,还了房贷,我就买车!”
业务员说,“趁年轻闯一闯,过两年生几个孩子,给孩子讲我们奋斗的光荣史!”
业务员说,“现在我有……”
一个每个月才见上一次两次的业务员,怎会敌得过,一个每日都来转上一圈,只为看你一眼的家伙,而那个家伙就是曹苳了。
曹苳每天,都会来贾芊芊店里转转,他跟这店的老板,多多少少算是认识,不过要拐上几个弯了。店里聚会的时候,曹苳都跟着,跟贾芊芊的老板称兄道弟的,有时候作风比老板还有气派,还总争着买单。店里的小姑娘对曹苳都跃跃欲试的,总觉得这人穿金戴银的,每次抢单的时候,总会豪气亮出那个,从来没机会打开的Prada钱包,条件虽及不上自家老板富贵,但怎么也不会差吧,可是曹苳眼里只有贾芊芊。
工作了两三个年头,贾芊芊虽然依然贪吃贪玩,孩子心性,但也知道,凡事要多多观察。那段时间,贾芊芊的心情很复杂,深圳太远了,一个北方人,怎么适应南方的生活,走远了,离开妈妈就远了。可是曹苳那个四十八平的单间,也太小了,业务员九十八平的大房子敞亮,但是还要还两年贷款,倒是也不算多,但是还是不行,太远了!
曹苳说,“就我们俩住,单间足够了。”
曹苳说,“我的就是你的。”
曹苳说,“以后我们会有……”
以前?现在?以后?以后!以后就是,贾芊芊发现业务员,其实是鞋厂老板的儿子;以后就是,四十八平的房子里,住着一家四口;以后就是,贾芊芊为了,满足曹苳妈妈的口腹之欲,办了几张信用卡,为了还这几张信用卡,夫妻俩欠了许光明几万块钱,所以,我的债务就是你的债务。
贾芊芊总是说,如果一直跟初恋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受委屈,也总是说,如果跟业务员在一起,就不会这么艰苦了。有时候,贾芊芊也说,你曹哥可靠!可靠吗?反正许光明看不出。
每次贾芊芊绘声绘色的讲述她那些,已经被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的恋爱史,的时候,许光明总要溜号,想些无关紧要的破烂往事。中考那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地震、滑坡、泥石流,不过都跟许光明无关,考去不同学校的小情侣分手了,以长假名义辍学的贾芊芊初恋了,不谙世事的胡一夏也初恋了。
中考之后,新高一军训之前,有一个悠长的暑假,许光明几乎没出过门。作为许光明绝无仅有的朋友,贾芊芊找许光明出来玩,结果不欢而散,因为许家爸妈不让许光明走远,只能在楼下的一块,有阳光照耀的空地上玩,许爸许妈会轮班从阳台眺望过去,贾芊芊才坚持了十分钟,就败下阵来,此后再没跟许光明来往过,直到几年以后他们在大街上重遇。所以贾芊芊的一次拜访之后,许光明几乎把整个悠长的假期时光,都用来尽情发呆。
终于等来了,沐浴在绵绵细雨中的,高中新生军训。汗如雨下都不足以形容许光明了,许光明流的汗水,已经超过了当天的降水量,析出的盐分,附着在黑色的运动裤上,形成了白色的汗渍,许光明简直可以自制一条迷彩裤了,如果说人是盐水做的,我相信许光明可以被,直接加碘封包投入市场了。这世上有体质不好的,如许光明,就有体质好的,如胡一夏,炎热潮湿的夏天,胡一夏身上,只有一层细密的汗,甚至都不足以结成汗珠流下来。别人军训要集中精神,也不能保证不会挨训,胡一夏在完全溜号的情况下,也能达标。那时候胡一夏的精神世界里,只有关于回家打电动游戏的倒计时。太过于超脱物外,以至于军训十天,前八天,胡一夏连教官是谁都不知道,班上除了“狗女”,胡同学谁也不认识,因为只有“狗女”跟她是从一所学校,且同一个班级升上来的。直到第九天晚上,联欢,副教官被连长点名,
“许文!”
“有!”
“唱首歌!”
“是!”
这个许文,就是许光明他们班的副教官,也就是胡一夏的副教官,白白净净的,许光明知道他,人不错,许光明几个“后进生”被拉出去“补课”的时候,副教官都用小木棍,轻轻纠正他们姿势;很温柔,不会大吼小叫的凶他们;也很腼腆,说话就会脸红,从不敢直视班上的任何女同学,包括身高一米七,体重二百多的胖妞。不过即使腼腆到这种程度,服从命令依然是军人的天职,许文先是唱了一首军歌壮胆,雄壮有力,惹得连长连声叫好,
“唱得不错!再来一首,不用非得唱军歌,高中生娃娃们不喜欢!”
许文终于放松下来,居然唱了一首《孤独患者》,这一唱不要紧,竟唤醒了胡一夏几乎沉睡的灵魂,连自家班主任是谁都不知道的胡一夏,却认识了唱歌超好听的副教官,许文!解散之前,腼腆的小教官找到许光明,
“妹子,帮哥把这个,给那个女生,别给错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联系方式的小纸条,落款署名,许文。
同姓的妹子就是靠谱,许光明光荣的完成了任务。夜已深,无人查寝,胡一夏摸出关机了七八天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简明扼要,“我是胡一夏”。军训第十天,大巴车缓缓离开军营的时候,除了道路两边,严厉到招人恨的教官,流着英雄泪,向大家行军礼送别,最让许光明印象深刻的,就是胆怯的小许副教官,那笔挺坚实堪比国旗班的,大中华军人形象了。
许光明成就了胡一夏的初恋,却深藏功与名,我猜你也不会记得那些,当初帮你传纸条的路人同学吧!同样是怪胎,由于领域不同,胡一夏没有与许光明迅速的成为朋友,甜美可人的胡一夏,在懵懂的高中生群体里,是那种引人亲近的类型;非名校考进重点的许光明,是人人喊打的类型,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有一种肉体置身其中,灵魂超脱物外的特殊技能,这也许是后来,促成二人缠绵友谊的重要因素吧!
军训结束了,胡一夏跟许文甜蜜的恋爱时光,才刚刚开始。后来,胡一夏时不时的,跟许光明瞎扯的时候,许光明了解了他们之间的很多事,许文会利用少有的休息时间,陪胡一夏打游戏,虽然许文玩的并不好,他们甚至在游戏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胡一夏生理期的时候,许文定时发短信,提醒胡一夏喝热水;许文会每天都会偷拍营房外的,一棵规划外柳树苗,从它“独树一枝”到它“开枝散叶”,直到许文复员;许文会把“树树”每天的照片,发给胡一夏,顺带给胡一夏预报天气,嘱咐她增减衣物。胡一夏大二升大三的时候,许文复员了,留在C市转业了,还在夜大读了大专,好像还去过胡一夏家里,吃了几顿饭,胡妈妈好像还很喜欢他。
“我不够好,我给不起那种,我想给你的生活!”
离开C市之前,许文只留了这么一句话。
对于这句话,许光明有很多想法,也许,许文一早就想,跟胡一夏分手,这只是一个,避免胡一夏怨恨的借口;也许,许文是真的觉得,养不起胡一夏,毕竟胡一夏家有房有车,而许文只是个,穷山村里走出来的兵蛋子;也许……无论哪个也许,许光明最终也没跟胡一夏,讨论过这些也许,一来不想破坏一个人,在胡一夏心中的光辉形象,二来生在谁家,又不是胡一夏能决定的,也许要揣度他人的心思,其自身的人性,就已经变得复杂,许光明只想胡一夏,能长久保有一颗真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