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凌露宫已是金乌西沉,本上君此番的思绪也好比那西沉的金乌,百般不得舒坦。
方入宫门,小宫女红珠便急匆匆跑来,想着她家娘娘许久不归,她定是极其担忧。
才重振思绪过去安慰她,却听她说道:“娘娘,陛下已经在宫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娘娘您去了何处?”
陛下?青遥?他可算是来了,喜悦之情难免不溢满整颗心,我赶紧宽慰红珠道:“来就来了嘛,有什么好急的?”
红珠讶然,大抵没料到她家娘娘会是如此反应,我咳了两声准备进去。
然而身后宫门处有一清冷之声叫了一声:“云嫔娘娘。”
不由自主打个冷颤,回身望去发现是锦笙公子,这无疑给我当头一惊,因为本上君觉着四海八荒有种种可能,西荒女丑可能出了西荒,极北寒地可能长出优昙,也觉没有心存锦笙来找我的希望。
由是忘了宫里还有青遥,我不顾红珠的催促,三步并两步出了宫门,他抬头看我,目光蜻蜓点水,蜻蜓随轻,可我这心水可是荡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我尽可能保持镇定,等他先开金口。
他十指交缠,道:“方才没认出娘娘的凤尾扇,是在下眼拙。”
我惊愕,“如此说来,你是真相信我不是凡人了?”
他低下目光,淡淡愁死织成月光笼罩他,他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娘娘,还是寻个没人的地方说话吧。”
锦笙说得对,这里确实不是个说话之处,我对身后的红珠知会了一声吼便推他回韶华宫,本上君觉得这里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较韶华宫冷清了,那也是个说秘密的好去处。
途中我俩无任何交谈,而我的一颗心都在想着如何帮他完成心愿,十分焦灼。
韶华宫竹丛片片,明月当空照,犹如一颗夜明珠挂在竹梢头,清风徐徐,静谧得连一片竹叶落地都能入得了我的老耳。
我与他坐在塘边的小亭上,为我煮了一壶上好的凝露茶,还道这些煮茶用的水是他晨时亲自入塘采摘,平日就煮煮茶,研究研究礼乐。
听他道得这般悠闲时光,我还有一刻错愕,要是他一生都如此过也绝非坏事,然这只是我一个旁人的想法。
我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锦笙公子,实话与你说了罢,我不是天族的那些神仙,我是鬼族的上君,如此公子还愿意与我畅聊?”
不见他做出任何神色,他靠向椅背,没有先前那么拘谨,道:“我既认得那凤尾扇,也就知道娘娘是何许人,管他天族鬼族。”
我非常顿愕,“你……认得我?”
莫非他知道我与他的前世身份?不该呀,那时我还不是鬼族上君,还只是凡间公主,死后入鬼籍虽修得肉体,但如今的面貌早已脱去当年的稚气,判若两人,他怎还认得?
讶然之际,只听他说道:“五百年前,我听闻地府有一位姑姑,只要奉上世间珍宝,她便可赐一碗忆世粉,所以我带了一支南风玉笛赠与她,就是方才姑姑掏出的那支。”
嘴巴不知何时张大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本上君委实不知如何感慨,又听他说道:“彼时我还在怀疑那支南风玉笛,待姑姑离去我才想起姑姑手里的凤尾扇,以及根据姑姑说的话,这才认定娘娘便是姑姑。”
他说完后又蹙眉,“姑姑可是着凉了?眼睛怎如此红?”
我赶紧拂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抽一下鼻涕,也不知近段时日本上君到底是怎么了,在天宫哭一会,在人间又哭一会,什么大灾大难没经历过,却被如此小的事伤了心。
我讪讪道:“是风太大了。”
原来皇兄每一世过后都会经过奈何桥,五百年前还来向我请要忆世粉,本上君苦苦寻了他那么久,却可笑地一次次错过,轮回星盘以及三生石着实会捉弄人,看哪日老子不把它给毁了。
我慌张喝下一杯茶,问道:“你为何要向我要忆世粉?可是有不想忘掉的人?”
他望向开得正欢的荷花,一眼仿佛穿过时光,“前世我与一个女子相恋,她是一位女将,我是她的军师,我们并肩经历了多少个生死,本想成亲相守一生,奈何君主昏庸,敌国的君主看上了他,软弱无能的君主便一道圣旨,让她远嫁敌国。我俩选择私奔,只可惜遭遇重重埋伏,最后她死在我的怀里,并且与我相约,若有来世,她肩上会有一朵海棠。”
说到这里,他情绪已跌到谷底,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带着她的遗体跳崖也没能死成,反倒是丢了她的遗体,后来我得知姑姑忆世粉一世,就寻便世间,终得南风玉笛。然而我虽记得前世之事,可这又有什么用,生来就是个废人,还将他人错认,这一世我还是辜负了她。”
我倒听得一些头目,“莫非那个女子投身成了男子?而且那男子就是已故的先皇?”
殊不知我这句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他的心脏,他低下头,不再说话,既是沉默那便是认可。
我不由得一阵唏嘘,也替他狠狠伤了一把,本上君所知的这两世都过得如此凄苦,不知剩下的那几世又会是如何凄惨的光景。
锦笙啊,我的雍风哥哥,我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瞧见他合上的眼眸。前世的约定,今生的错缘,如今心爱的人早已驾鹤西归,肉体腐烂,又独留他一人在这世间倍受煎熬。
我握住他的左手,感受到他微微一颤,但我还是握紧,他缓缓睁眼看向我,面色柔弱苍白。
我含泪笑道:“锦笙,其实在我还是凡人时,你是我的皇兄,从小与我一起胡闹,一起闯祸,不过这些你都忘了吧?”
此番该是他惊讶了,怔怔地望着我,话语说不出。
向他说出真相,我的心才舒坦了一些,继而说道:“你忘了没关系,不过你想不想知道心爱的人下一世会投身何处?”
“……”
他还是没说话。
我抬起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湿润微凉,“你等一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告诉你她在哪。”
他眉头紧蹙,显然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拭去水泽,抽了一口凉气起身,“一定要等我。”我以万分真诚恳求,直到他不明所以的点头后,我才抽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