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正是中秋时分。
高乐公主虽然身上穿的衣衫略有繁琐,不过她瞧上去走的倒是颇为迅速的。微提裙摆,那张明艳容颜上带着明暗难明的神色,与刚刚对着穆鸢与玄逸的时候全然不同。
刚刚被玄逸假扮而成的萧宇承,高乐公主对着他的时候有不少话都想要说出口,但是最终却都是没有成行,只管简单叮嘱一两句便是罢了。
不过终究高乐公主心中还是觉得不稳妥的,故而对于靖姑娘的叮嘱显然要比对玄逸说的更多些。
靖姑娘一直把高乐公主送到了半山腰的地方,那里停着一架暗红色的马车,颜色算不得鲜艳,而在黑夜中也不显得突兀。两边各有十名身着大周侍卫服侍却挎着提亚弯刀的侍卫,瞧上去均是骁勇得很。他们是一路跟随着高乐公主从提亚而来,此刻虽然换上了大周的服侍,可是那眉宇间的冷冽却不是寻常可以有的。
他们坐于马上,看到高乐公主便是同时用拿着弯刀的手放于胸口,低了头去,一齐道:“参见王后。”
高乐公主只点点头,并没说话,而是偏头看向了靖姑娘。
靖姑娘依然是略低着头,眼睛聚焦在了高乐公主腰间的金红玉带上,而双腿却是前后分开站立,保持着最有利于攻击的姿势,手一直没有从腰间的长剑柄上离开。
高乐公主是放心靖姑娘的本事,不过她还是道:“待本宫离开,便是你陪在尔雅身边,要记得,一切以尔雅为尊,本宫是全然的把你送了去,今后即使是本宫也不能随意指使你,可记得了?”
靖姑娘应了一声,但那神情依然是没有丝毫波澜的。
她随侍龟兹之人,但是跟着高乐公主也有数年,种种都是被教养过得。高乐公主不曾让她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但是那些忠诚的念头却是悄无声息的灌输进去,缓慢地,让靖姑娘开始相信高乐公主说的每一句话。
忠,便是只忠于一人,虽然靖姑娘对高乐公主有所求,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是高乐公主的话她总是会听得,这便是忠了。
压下了心,闭上了眼,便成就了一把利剑。
高乐公主也不强求靖姑娘说出什么豪言壮语,这姑娘的脾气如此,不善言辞,与她相处时日颇久的高乐公主也已经习惯。她轻轻地拍了拍靖姑娘的手背,道:“本宫在大周长大,便是知道这里是提亚比不得的,最是五光十色,能把人的眼睛都眩晕了,而这里的人也都各怀心思,尤其是那宫里面,几乎就没有能说实话的人了,”而后,高乐公主声音顿了顿,“除了尔雅,任何人对你的好处都是别有心思的,你要记得这点。”
靖姑娘点点头,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却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头。
事实上高乐公主这句话是带了些私心的,与她看来,靖姑娘虽然武功甚高,但是心思却是单纯简单得很,这般的女子怕是会被人看重,****哄骗早晚是要来的。
男人的嘴巴就如同摸了有毒的蜜糖一般,靖姑娘若是一个不小心跌了进去便是爬不上来的,倒不如现在就断了念想才是。
高乐公主心思转着,脸上却是淡淡笑着,又拍了拍她的手掌,轻声道:“好好跟在尔雅身边,她必然不会亏待你的。她是个活泼的脾气,你跟了她日子也不会觉得无趣。夫焉与赛金都是从提亚去的,便是尔雅的心腹,但是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告诉他们知道的。”而后高乐公主轻轻地将腕子上景泰蓝的镯子取下来,在指尖略略摩挲了一下,而后便是套在了靖姑娘的腕子上。
靖姑娘显然是没有想到高乐公主的这般动作,先是一愣,而后便是看向了高乐公主,伸手想要把那镯子取下来还给她。
她是个不喜欢戴首饰的,这镯子着实是惹眼的很,而靖姑娘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装饰的东西。不仅重,而且还会影响她拔剑。
高乐公主却是轻轻地止住了她的动作,笑着看着靖姑娘,道:“你跟在本宫身边时日久了,本宫也知道你是一直有所求的,不过还是私心要留你一留。如今你得偿所愿,本宫也能把尔雅安心的让你带为照顾,心里欢喜。”而后,她的指尖轻轻地摸了摸那镯子,轻声道,“这并不是寻常的镯子,里头有个孔洞。”说着,高乐公主拉了靖姑娘的手往里面摸去。
靖姑娘指尖跟着探进去碰了碰,果然磨到了一个小小的孔,上面还有略微的凸起,似乎是一小颗珍珠一般堵住了那个洞口。
颇有些不解的抬头去看高乐公主,便看到高乐公主笑容温婉,就如同那个在提亚王宫中,在提亚王面前千娇百媚的女子,收敛了天下一般的光彩耀人。
可是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女人那眼中带着丝丝冷冽的光芒,尽然是与穆鸢如出一辙。
只见高乐公主轻轻地用手指拂过靖姑娘的长发,轻声说道:“你若是无事可莫要随便碰她,这里只需要轻轻嗯动一下,磕出来的便是世上最厉害的鸩毒。”说着,高乐公主深色淡淡,好似她说的话就如同谈论天气一般稀松平常,“只需一点点,就能让人瞬息间死去,无痛无悲无觉。”
靖姑娘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便是低头看着那镯子,微微蹙眉:“王后这是为何?”
高乐公主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只是那双眸子显得冷清得很:“你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吗?”见靖姑娘摇头,高乐公主只管笑着,但是声音却是略略低了下去,“感情才是最为不牢靠的物件,不值钱的很,我本想着把这个镯子给了尔雅,只是今天这个情景看来她怕是真的有些欢喜那瑞王爷的。”
靖姑娘并没说话,只低着头,她其实是看不出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只是觉得那瑞王人瞧着是不错的。
高乐公主却是一边转动着靖姑娘雪白皓腕上面的景泰蓝镯子一边道:“欢喜了,以后许多事情就拿不准主意,即使给了她也是白搭。本宫的尔雅还是个小姑娘,不知世事,被人稍微哄骗了就能觉得那是喜欢,却偏偏不懂得这人世间的男子多负心薄幸,等她知道只怕也是晚了。”
靖姑娘听得有些没头没尾,只能问道:“王后想让我去杀了何人?”
高乐公主翘翘唇角,让靖姑娘附耳过来,而后轻声道:“他日,若是瑞王有负我儿,你只管毒死了他便是。”
靖姑娘眼中没有惊讶,反倒是细细思量了起来。对她而言,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当做一把锋利的刀刃握在手中,刀刃是不用思考的,她只需要遵守命令便是了。不过靖姑娘也是个聪明的,她是知道瑞王在大周的地位。
那是王子,想高乐公主新生的那麟儿不过刚出生就能然给提亚王欢喜的大赦天下,全然捧上了天,这位瑞王爷也是王子,若是死了只怕能天下大乱。
但靖姑娘并没有质疑高乐公主的话,而是说道:“王后,瑞王死了,公主要如何?”
高乐公主笑了笑,那张与尔雅公主颇为相似的艳丽容颜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漠然神色,淡淡道:“提亚与大周的关系你是知道的,总归是依附,若是没有大周的支援,只怕提亚如今也不过是个蛮夷之地。本宫被嫁去提亚,为的便是维持这份联系,按道理讲尔雅也是如此的。”声音顿了顿,高乐公主眼睛看着山顶依然有着微微的烛光明亮的茅草亭子,轻声道,“但是天下人的性命也不如我儿一人的幸福,哪怕就此断了两国联系,本宫也要让我儿过的顺心如意。”
靖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属下明白王后意愿了。”
高乐公主点点头,不过终究还是叹了句:“只希望那日莫要到来才好。”
***
靖姑娘回道山顶时,已经看不到了男人的踪影,只有穆鸢一人背对着靖姑娘坐在亭子里。
既然已经被高乐公主送给了穆鸢,靖姑娘便是几步走到了亭子中,在穆鸢身后站定,道:“属下见过主子。”
穆鸢却是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睛看着手上拿着的精巧圆镜,一时间觉得里面的女子脸面颇有些不对劲的。
脸颊绯红,眼中带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而唇角略略的肿了起来,怎么看怎么是一副刚刚温存过的模样。
略略吐出一口气来,穆鸢闭了闭眼睛,而后将手掌在镜子上划过,而后便看到那镜中的女子纯然的成了以往明艳照人的模样,眉眼如星,黛眉细长,只是那总是用大红胭脂涂抹着的殷红双唇此刻却是没了丝毫的装饰显得有些单薄。
穆鸢将圆镜慢悠悠的收回到了袖中,起身,转了身子瞧着面前的靖姑娘,笑着抬了抬手:“成了,莫要多礼,在我这里是没那么多规矩的。”
靖姑娘便也就起了身子,安静的站在那里,一身的黑色劲装外面是黑色斗篷,瞧上去就好似要跟周遭的阴暗融为一体了一般。
穆鸢却是笑着走近了靖姑娘,开口道:“阿娘可是离开了?”
靖姑娘点点头,道:“王后已然跟着侍卫离开,还请主子放心,那些侍卫均是从提亚精兵中抽掉出来的,最是骁勇不过,王后一路必然平安无事。”
穆鸢笑容加深了些,并不是因为靖姑娘说的那些侍卫如何,而是因为面前的女子虽说的称呼。
她称高乐公主为王后,而改成自己为主子。
这姑娘虽然瞧上去冷冰冰的,却不木讷,相反只怕是极为聪明的,这改口的时间着实是恰到好处。
靖姑娘并不知道穆鸢的心思,只管道:“主子可要回去?”
穆鸢笑了笑,朝着靖姑娘又走进了一步,道:“还要劳烦姑娘带我回去的。”
靖姑娘只点点头,便是直接解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转手披在了穆鸢身上,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穆鸢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着靖姑娘把裹成了粽子一般的她直接背在了身上,足尖轻点,直接拔地而起,便是朝着行宫而去了。
穆鸢闭合了眼睛,安分的把自己的下巴放在靖姑娘的肩上,虽然喜欢玄逸,但是说实在的,男人的身子着实是没有女子好靠的,那么硬邦邦的感觉是比不得女子的柔软。
而穆鸢的嘴巴微微开合,那声音就似乎是在靖姑娘耳边近处响起,呼吸间的情冷空气喷洒在她的颈窝:“姑娘的镯子真是好看的。”
靖姑娘是个不会撒谎的,只能闭口不言,安静的带着穆鸢朝前走着。
穆鸢也不多问,只是笑了笑,但是那双眼睛却是瞳色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