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阖着双眼盘坐在瓦片上,双手端放于膝盖,一副打坐的模样。
听见酒千歌的咆哮,他缓缓掀开眼皮,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地面:“酒施主,麻烦扶一扶梯子。”
酒千歌顺着他的指头看去,发现不远处躺着一把竹梯,从梯子陷入土地的痕迹和摆放的位置可以推测出,它是从高处倒下的。
莫非……是白黎搬来了竹梯爬上屋顶,然后梯子倒了下不来?
她嘴角抽了抽,一个旋身跃到他的身侧,盯着他平静无波的神情,酒千歌就为自己牺牲了和墨子染相处的机会而感到痛心和恼怒。
“白国师我是服你了,打坐需要来这种地方?你知道整个府的人都在找你吗,我还特意从墨香……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你不觉得愧疚吗?是,你是客人,你是国师,但能不能少惹点麻烦!”
白黎默默地听着,睫毛微颤,等她彻底把话说完之后,才瞪着干净的眼睛注视着她:“抱歉,还请施主为小僧带路。”
“……带什么路。”
“如厕。”
“……”
她一脸黑线,环绕着四周,才发现这里过于偏僻连最近的如厕都要绕好几个弯,所以,他……迷路了?
倏然想起自己对他说过,迷路就站在最突兀的地方让她找。
酒千歌喉咙噎了噎,被他的单纯的较真逗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拧着他跃回地面。
脚尖刚落地,她的手还搭在白黎的衣领上,嘴边扬起的弧度还未来得及收起,余光便瞥见一抹清冷颀长的碧蓝色身影。
是墨子染,瞧他微微凌乱的发丝和微喘的气息,彷佛是匆忙赶来的。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灿烂的笑容,神情一点点地变得冷凝,最后缓缓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转身,离开。
“染!”酒千歌心头一颤,连忙追上,却听见白黎在身后呼唤,“酒施主。”
她一咬牙,正准备回头派人带他去如厕,结果墨子染低沉的嗓音传来:“莫要唤得那么亲密,会让人误会的,我还要照顾江雪,先告辞了。”
看着一点点消失在眼前的背影,酒千歌心中一痛,但知道阮江雪现在伤势严重,不该打扰他。
等明晚……明晚就过去和他袒露心扉,不然这些小疙瘩就会一直堆积,渐渐地变成不可逾越的鸿沟。
“白国师,请跟我来。”酒千歌脸色也随着差了起来,板着脸带路,索性在茅厕附近找了一个房间给他住下。
“谢谢施主。”他微微颔首。
“你最好让我看见你超乎常人的能力。”酒千歌闷哼一声,嫌弃地挥挥手。
今夜星月明亮,每一颗璀璨的星星都能异常清晰,白黎仰头,凝视着其中最耀眼的一颗,良久,盯着旁边的酒千歌看:“明晚,莫要出门。”
她微怔,狐疑地蹙眉。
这人怎么知道她打算明晚出去找墨子染?
“你说不出就不出?”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回房。
翌日早晨,皇上派了公公来接酒千歌和白黎入宫,邀请一同用餐。
她打着哈欠正准备上马车,身后的温儿连忙赶来:“王爷,王爷,你的发冠放了带!”
酒千歌抹了抹头发,确实只是盘了起来忘记戴冠了。
昨晚一夜未眠,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
两人一同进了马车,白黎静静地闭上眼睛端坐在一侧,彷佛一尊雕像。
她瞥了一眼,也阖上眼睛假寐一会。
到了皇宫,两人随着太监进去,走了片刻便被穿着整齐的傅景天拦住了去路。
“公公,我想和酒丞相说句话。”他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些银子,塞到领路的公公手中。
“噢,快一点哈,皇上等着呢。”
傅景天点头如蒜,随后走到酒千歌面前,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五官,想喊她一声酒兄,却再也叫不出口了,只能直接道:“当年的时候,我非常抱歉。”
“嗯,我赶时间,没事就让让吧。”她神情慵懒,有一丝的不耐,把目光落在公公的身上,“要是迟到了皇上怪罪下来,公公打算如何应对?”
傅景天脸色微变,眼见她即将离开,连忙喊道:“纪姑娘!”
她脚步一顿,声音也冷了下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既然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傅景天你看清楚,我是女的。”酒千歌对他这种态度有些惊讶,认为他会再次痛恨得想杀了自己。
公公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连忙催促。
傅景天双拳紧捏,怎么开口就说起她的态度来了?明明打算告诉她的是小心阮江雪,昨日她来和自己商量陷害酒千歌的计谋,他一气之下便伤了她……
宫殿中,已经摆好了美食佳肴。
酒千歌一踏进门槛,就感觉到头顶传来阴冷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她和白黎一同喊道:“参见皇上。”
君清夜这才把放在酒千歌身上的目光移开,笑着让他们入座,陪同皇上一起的,还有常成济,看来太常的地位愈发的高了。
“听闻白国师会观天象,擅卜算,可谓是神机妙算,在下常成济,想和白国师比试一番。”
听着常成济的一番话,酒千歌才明白,原来白黎擅长的是这个,倒是和常大人、琪一的能力有些类似。
“小僧,不懂。”白黎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让全场陷入一片死寂。
酒千歌有点想笑,这么一来直接回绝了常成济的比试邀请。
“白国师真是谦逊,五年前你预测到了鲁国某地有风暴的事情,三年前预测到海啸,两年前预测到了旱灾,这些神奇的事情早已传遍五湖四海。”常成济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然而,白黎只是重复一句:“小僧,不懂。”
君清夜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常大人要学学白国师的稳重和谦卑。”
“是。”
酒千歌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白饭听他们明地里和暗地里拉拢白黎。
早饭没吃,她现在有些饿了,不禁用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唇瓣。
这个小动作落在君清夜眼中,让他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皇上,墨大人来了。”孙公公持着拂尘小碎步地走了过来,尖着声禀告。
酒千歌眉心一跳,下意识地朝门口瞄去,隐约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也来了?
“让他进来。”君清夜一边观察着酒千歌的神情,一边挥手。
墨子染衣冠楚楚,优雅地走到殿中央,微微行礼。
“廷尉,既然来了,便一同进餐吧。”
“皇上,臣已吃过了。”
酒千歌双唇抿了抿,他是不是……和阮江雪在墨香府一同吃过饭了呢,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那,便喝杯酒吧,当是朕对你的送行。”君清夜让太监倒了两杯酒,自己举起一杯。
酒千歌双眸一瞠,送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昨晚没和她提起过?
终于忍不住抬眸,朝墨子染看去,却发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心头不由地涌出一阵低落。
“谢皇上。”他仰头,一饮而尽。
“嗯,这次的案子过于复杂,廷尉要好好调查,连夜赶路就需要三日的路程,定要准备好充足的粮食和盘缠。”
君清夜是第一次对外出办事的大臣说那么多,不是为了关心,而是让酒千歌知道墨子染要离开好久好久,让酒千歌知道自己不能杀他们但可以为难、折磨、拆离!
她心头一紧,蓦地握着眼前的两个酒杯,站了起来,走到墨子染的前面,递给他一杯:“墨大人,我也敬你一杯。”
如此近的距离,他依旧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落在酒杯上,刻意避开她的手指接过杯子。
酒千歌喉咙彷佛被堵住一般,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的脸扳正,好好看看她留念和难受的神情!
深吸一口气,她说道:“祝墨大人一路顺风。”
一时没忍住,说出的话净带着几分沙哑和哽咽。
墨子染眸光微动,缓缓掀起低垂的眼皮,望进她浸满忧伤的眼瞳中,嘴角的冰冷和僵硬一点点地被融化掉。
“今早突然接到皇上的命令,没来得及和丞相大人告辞,在此谢过了。”
他在隐晦地告诉她,消息是今早才收到的,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
酒千歌红了红眼,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心酸地仰头,借着喝酒的时刻调整自己的情绪,转身回到座位上,神情已是一片的冷静。
墨子染离开宫殿的时候,她一眼都没有看过去。
饭后,君清夜让常成济在宫殿招待白黎,随后看向酒千歌:“舒妃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还请酒爱卿随我来后宫一趟。”
她心中一个咯噔,脸色微变:“舒妃身体不适皇上应该请太医,臣不懂医术……”
“是女子间的私事,你是唯一的女相,朕不找你找谁?”他声音阴沉,丝毫不给反抗的意思。
白黎微微蹙眉,不知想着什么,又舒展了眉头。
后宫,绿树环绕,河水潺潺。
酒千歌伴随在他身侧行走,余光盯着他的龙袍,浑身都散发着警惕的气息,只要他攻过来,立刻不顾一切地反击!
“朕决定不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