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阳光愈来愈烈了。
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倒有几分闷热。
明溪取了瑶琴,在瑞姨处坐着练琴。
许久没有练过琴了,手生得很。
瑞姨道:“今日天气这样好,不如你应应景,弹一支《平沙落雁》吧!”
明溪拨弄琴弦,缓缓弹了起来。
“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
长空一色,万里动微茫,江涵秋影。
江涵秋影,风潇潇,送旅雁南归。
只见那一双双封,摆列头着字样儿在天际。
数声嘹唳也,不胜怨,谁知。”
只弹到这里,明溪的末尾处的变徵之音却有几分滑音了。
她没有停顿,而是继续往下谈着。
瑞姨闭了眼睛,静静地听着。
“楚江秋老,萧疏两岸芦花。
和那千树丹枫,一轮明月,也风波荡漾,吹动雁行斜。
又见雁行儿背流霞,向那水云落下。
呀呀的渐离的云汉路,而共立在那平沙。
相呼唤也吱喳,无羁绊的也堪夸。
夜深人静也,底事又惊飞,栖止不定。
只听哑哑的也一声清,扑扑的乱攘波影,纷纷的嘈杂也恁悲鸣。
想只为江枫渔火相近了芦湖,怕受人机矰。
故不辞劳顿也,冥然避戈腾。”
弹到这里,明溪将曲调中的羽音也弹得略低了半阶。
就像是将羽音弹作了比徵音高半阶一般。
看来,她的心绪颇不宁静。
瑞姨睁开了眼睛,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明溪似乎浑然不觉,接着继续在弹着。
“试看他飞上云端,扰扰攘攘,只在空际回旋。
猛可的又群然一声划剌江皋。
乍静也。
却又哀鸣转高。
声声也嗷嗷,以诉说劬劳也,怆然封月哀号。
数声急骤,乍因何事侜张,却又从容作软商量。
鸣声渐缓,余音娓娓,直数到月移砧断,漏尽更长。
孤客不堪听,最可怜山高月冷。”
越弹到最后,宫商角音的音准很是出色,唯独变徵、徵音、羽音的音准,走音得厉害。
一曲终毕,明溪停下来,道:“久不练琴,到底生疏了。
瑞姨竟还耐着性子听完了。
若是从前,您非得要我停下来重新弹呢!”
瑞姨笑道:“你心绪不很宁静,我如何叫你重弹呢?公主,该放下的,便不要犹豫。
不过,从前你弹得最好的,是徵羽二音,现如今,你却在宫商角音之上有了较深的体悟。
可见,这几年,你也颇有进益。
只是,你千万要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你不必太过犹豫了,就如同你的羽音,若有一丝丝的迟疑,音准便偏了。
你可能明白?”
明溪低头,道:“阿弥谨遵姨娘教诲。
这一曲太过悲凉了,今日又有故人来,不如我给姨娘弹一曲欢快些的。”明溪说罢,便又开始抚琴弹奏起来。
琴音起来了。
却是一曲《秋词》:
“井梧叶纷纷,雨蝶舞翩翩,远处苍山胭脂重。
流水清浅浅,陌上菊花黄,几只寒雁远横空。
小桥人家炊烟正袅袅,肥鸭水中嬉,垂髫稚子荷叶中。
屋前篱笆忽有人影来,黄狗惊觉,葡萄架下滴声慢。
雨久,廊下莓苔渐紫,秋霜浓,遥望烟霞,笑谈薜荔红。”
反反复复,三弄不觉,回环有声。
明溪方才弹完了。
瑞姨赞道:“不错不错,这《秋词》里没有变徵,又多是宫商角音,你弹得极好。”瑞姨忽然又听得院子里似乎有嘈杂之音,便知道必是章玉翔无疑。
便又说道:“客人到了,咱们去前厅看看。”
时过境迁,章玉翔第一次踏进了这座府邸。
府里的人,并不陌生,都是从前在卡其宫的旧人。
这些人顾念着先时的情谊,对他很是客气,礼数也颇为周到。
他很快便到了正厅了。
木夕给他奉了茶,明溪喝瑞姨才过来。
几年不见她,可是,她却似乎,没有一点儿变化,似乎还是当初离开洛西城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他有过一刹那的失神,恍然之间才发现,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望向了他,他才依着礼数,给明溪行了礼。
明溪见状,竟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几年不见,不曾想你竟变得如此慢热了。
章玉翔,这些日子,可是要烦劳你多多操劳了。”
章玉翔心下明白,此番“慢热”的话,是在怪着自己在那日劝她宽恕栎王子。
他又想起这几年,虽然身居高位却并不如意的仕途生活,此刻,他的内心,早已是五味陈杂。
他不知道,今时今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见他。
也许,从一开始,她便没打算放过章家吧!
从脑海中跳出来的这个念头,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忍不住的颤抖,低声说道:“陛下言重了。
这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明溪笑道:“别总陛下陛下的叫着,我听着怪瘆人的。
我记得,从前,你不是一直都叫我溪儿的吗?”
章玉翔的心头,猛烈地跳了跳,道:“微臣不敢。
陛下尚呼微臣的名字,微臣又岂敢造次?”
明溪又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允你像从前那般叫我,便是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了。
可是,我终究不是气量宽广的人,毕竟经了那事,我怎么可能再叫你一声哥哥呢?”
章玉翔忽然下跪,道:“微臣惶恐。”
明溪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便给木夕和瑞姨使了一个眼色。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明溪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章玉翔,淡淡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有什么事情,便说吧!”
章玉翔压低了声音,道:“先时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道歉。
现在,我跪下来求你,恳请你放过我的妹妹。”
明溪挑眉道:“章玉翔,我问你,我将她嫁给我最信任的炽儿,我对她做了什么?”
章玉翔带着哭腔道:“陛下,我以章家的名誉起誓,羚儿的孩子,必定不会痛太子争抢那个位置的。
只求你,放过羚儿,让她有一个孩子,念在当年你们还曾是手帕交的份儿上。
恳请陛下不要如此绝情,负了您的,是欧南家而不是我章家,求您,放过羚儿。”
章玉翔的这一番话说得并没有什么条理,但明溪还是听懂了。
她知道,章玉翔知道了是自己一手操纵了羚儿和炽儿的婚姻,可是,让自己当着他的面承认,她委实觉得难为情。
她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道:“章玉翔,你是不是跪错了人?我不是炽儿,羚儿和他之间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呢?你可不能这般为难我。”
章玉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明溪又说道:“请你放心,我若不是看重羚儿,便也不会让她嫁给炽儿了。
过几日,我便会回洛西城去看看的,你也不必太过疑心了。”
章玉翔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了谢,便出去安排扩建的事宜了。
明溪也没有多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