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坐在书房里读书写作。累了,站起身,在客厅里走走,到阳台上看看防盗窗外网格状的天空。也能听到街道上汽车的笛声,可那声音不属于我。在这个春天里,我的内心,是一片无边的寂寞。
一日,听到楼道监控系统的门铃声,我猜测是一位朋友造访。我住在三楼,门正对着一楼的楼顶,一楼是商业店铺,这楼顶形成宽敞的平台。打开门,等了会儿,竟不见人影。我纳闷。如此反复多次,终于看到了一位六七岁的男孩。
我埋伏在门后,通过防盗门的猫眼朝下看,他正按楼道铁栅栏门上的按钮。我猛一开门,他躲闪不及,四目相对,小家伙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个孩子恶作剧后的惊恐。我的一笑,缓解了他的不安,但还是害羞地背过身去,后背靠在门上蹭痒,时而半扭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扫着我。
此后的每天,他都会如约而至。一声声的门铃声,把我从电脑前短暂地解放出来。我变得像个孩子,朝他做各种鬼脸,然后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他害羞地背过身去,用后背在门上蹭痒。我朝他喊,小坏蛋,又干坏事啦。他一脸坏笑地跑开。
我在揣测,为什么他唯独按我的门铃?可能他按了无数个门铃,白天住户们都去上班,只有我有回应。在寂寞中制造的声音,更需要另一个人欣赏吧?
不久,透过书房的窗户,我看到了平台上的另一种情景,一群孩子在抢球。同时我看到了摁门铃的孩子和他寂寞的童年。他安静地坐在平台边花圃的沿上,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球和同伴。我被这个场面击中,我看到了30年前的自己,同样是一个敏感、孤僻的孩子,内心充满自尊,回避在碰撞中争抢。喧嚣中,属于别人的快乐声音,又时时像马蹄,踩踏自己心中的嫩苗。
这个孩子,像一颗楔子已打进了我的生活,让我感到新鲜和疼痛。忍不住打开门,走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把目光固定在自己的脚尖。我还是逗他,小坏蛋,不干坏事啦?他的回答让我吃惊,他说,妈妈打,妈妈说我们是来租房住的,别惹城里人生气。
说了许多安慰和怂恿的话,这孩子不再抬头,目光固定在自己的脚尖。
此后,我在寂寞中,再也等不到他来按门铃的声音。有时我在客厅里大声地唱歌,我听见自己的歌声高亢而且嘹亮,我被自己的歌声打动。这是一个孩子教会我的,不要在寂寞中寂寞,而要在寂寞中制造出一点声响,首先自己去倾听。
等待寂寞的声音。我在想,这孩子是不是去了乡下,或者房子租到了别处,或者……有着许多的可能。我惦念的是,在新的环境里,他是否找到了打碎寂寞的另一种方式和另一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