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缈含混的回答,骤然的转变话题倒让月娉溯一阵混乱,只是看着那脸上的诚挚笑意,她忽然间觉得这世间到底是存了丝温暖的,如父王之于她,又如翠缈之于她。正殿里的晚膳刚刚结束不久,她们这些个宫人又岂能吃饭?月娉溯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手一抖动被碰触到了掌心,不免倒吸了一口气。
翠缈看月娉溯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表情,神色也紧张起来,“公主,都是奴婢不小心,都怪奴婢……”
月娉溯拦住了想要下跪的翠缈,声音有些喑哑,“别,我当不起。你先去吃饭吧。”
翠缈诧异地抬头,看到月娉溯眼眸中氤氲的亮泽,心中不由一酸,连忙站直了身子应声道:“奴婢还不饿,先伺候公主睡下再去吃饭也不迟。”
月娉溯想起当初在揽月阁时几乎两人都是相依为命的,每日里都是一同用食,毕竟那时候自己手脚不便,很多事都是在翠缈的帮助下才能完成的。尽管揽月阁留给自己的是痛苦的回忆,可是来到清和苑中月娉溯才发觉原来当初自己的膳食也是不错的,而现在虽是生活安定了下来,可是陪同自己走过那段艰难的翠缈却每日里只有那丁点儿的饭食……
月娉溯知道自己如今手上不方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任由翠缈给自己打理,直到坐在了床上,才笑着说道:“我累了,想早点休息,你也去吃饭吧。”
翠缈何尝不知道月娉溯对自己的照顾,点头答应道。看着寝殿内陷入了一片黑寂,月娉溯神明却是异常的清醒,手上传来点点的痛意,似乎又有些清凉,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影。那时候自己腕上满是钢刺留下的伤口,逻炎也曾为自己洒下玉肌粉,缓解了刺骨的疼痛。只是后来,那小巧的瓷瓶被自己收了起来,那里的玉肌粉静静地待在瓷瓶里,再也没被动用过。
那份恩情自己到底是承受不起的,苏文若是一旦发觉,逻炎定逃脱不了干系。就算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月娉溯心底里的声音却告诉她这个少年为自己做了足够多的事情,真的足以弥补了……
寝殿里弥漫着雪肌膏的清香,月娉溯不自觉地被这清香迷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沉沉入睡。翠缈看到月娉溯脸上清纯的笑意,没有挂着往常的疲惫,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也许睡着的公主不会知道,今日皇上的到来,对于整个清和苑意味着什么,而对于自己又意味着什么。想起方才御膳间特意送来的饭食,翠缈心情也是微微有些沉重的……那样的膳食比平常自是好了许多,只是这又岂不是皇上今晚所说的“捧高踩低”吗?这长乐宫,终究是人心难测呀!
怀着略有些沉重的心事,翠缈悄声步出了寝殿,只留下寝殿内月娉溯呼吸清浅,拥着甜甜的睡梦。
尽管文睿帝今日不用早朝,可是还是一早就离开了清和苑,临走时挽着孟婉盈的手,交代道:“这清和苑到底是太过于简陋了,不如搬到关雎阁,这样朕也方便来瞧你不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雎阁的出处可想而知,只此一夜孟婉盈就抓住了文睿帝的心,可她脸上还是温婉的笑意,“皇上,臣妾在清和苑住了十多年,倒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了。臣妾怕在关雎阁行事不当,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月娉溯原本踏出偏殿的脚蓦然收了回去,吓得身后的翠缈往后一退,险险稳住了脚步。看着月娉溯沉默不语站在门口,翠缈不知为何缘故,却也只是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正殿门前,文睿帝闻言不由神色一凝,旋即揽住孟婉盈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略有些愧疚地说道:“朕的爱妃就是贵人,况且爱妃知书达理怎会冲撞了她们去?”
文睿帝对于孟婉盈的怜惜愧疚一时间都涌上了心头,虽是一时间不能弥补这十多年的冷落,可是终究是想用长乐宫里最好的东西来弥补。何况如今朝堂之上太不平静了,董斫虽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可是到底也贪了权势,如今能够用来平衡朝堂的人并不多,而镇国公逻盛和骠骑将军逻炎正是最好的人选。
前不久,逻炎被赐封骠骑将军,可谓是开辟了承国新的历史篇章,毕竟那时逻炎不过才年满十六周岁而已,甚至不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是正二品的将军了。
尽管朝堂上也有所非议,可是逻炎军功赫赫足以堵住众人的口。文睿帝的这一步棋走得很是明显,可要的也是如此的效果。逻盛逻炎父子的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其余老臣的揣测圣意、不明所指,这就是文睿帝的棋。
而下好这步棋,这其中又需要安抚逻盛父子,世人所要的无非是权、色、财、禄、情。文睿帝自问深知逻盛个性,如今逻炎被封,那么他所差的最后一点心安就是宫中孟婉盈这个表妹的生活起居了。
正因为此,文睿帝昨日才会圣驾莅临清和苑,只是他并没有想到的是孟婉盈对自己的冷落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说要长伴青灯古佛,只为祈求国泰民安、圣体康健……
一时间,文睿帝心中五味杂陈,对于孟婉盈涌起的怜惜之情早已把那利用的心思掩盖了完全。而昨日里邛宁皇后的大吵大闹、恃宠而骄的模样也让文睿帝心生了厌倦,对于孟婉盈的楚楚可怜更是深得心意。
而正是这一日之间,就情形大变,才有了如今正殿门前的依依惜别。
孟婉盈倚在文睿帝胸前,温声答道:“那臣妾就听陛下的吩咐。”
文睿帝显然很满意孟婉盈对自己的依赖,圣心大悦,“过两日苏文收拾好了关雎阁,爱妃你再住进去不迟。只是委屈爱妃这几日再住在这里了,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最后的一句话文睿帝说得很是暧昧,呼吸就喷薄在孟婉盈脸上,让她不由羞红了脸,刚刚要抽回身子,却被文睿帝刮了刮鼻尖,下一刻那怀抱离去,只剩下她站在那里,看着銮驾上的帝王,看着自己满怀的笑意。
“起驾!”尖锐的唱诺让孟婉盈回过神来,连忙向着圣驾离去的方向福身恭送,直到銮驾拐了方向,她才任由芳若扶着自己站直了身子。
“主子,大喜。”芳若知道关雎阁是一所废弃的宫苑,可是却也听人说过那里倒也是画阁雕楼的,岂是清和苑可比的?况且,听说那时候江妃得宠时想要入住关雎阁,取那背后寓意的彩头,却被文睿帝拒绝了。
而如今文睿帝说要主子入住关雎阁,岂不是喜事吗?
孟婉盈笑了笑,扬手让跪倒在地的庆儿和路舍站起身来,转身向苑内走去。
“就算皇上赏赐,也不可得意忘形了去,要知道长乐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等待圣宠的人,还有就是那黄雀呀!”
孟婉盈的担忧芳若隐隐猜出了一二,她示意跟在身后的庆儿和路舍离开,看他们都走开之后才说道:“主子,皇上就算心思坚定,可是到底会有被动摇的时候,就像您受了这十余年的冷宫苦楚一般,不还是苦尽甘来吗?小主子聪慧睿智,又有您的悉心教导,将来定成大器。”
孟婉盈看龙宸宇峻正从偏殿里走出来,似乎是看到了院子里静立的月娉溯,眼眸中霎时间弥漫了色彩。而月娉溯只是站在那里,似乎在看着想要坠落的露珠,脸上一派平静。
“我并不担心峻儿的能力,只是如今这变数太多了……”孟婉盈声音低柔,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芳若也担心起来,毕竟自家主子很少如此的。站在走廊下的月娉溯似乎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向这边看来,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芳若报之以微笑,低声道:“主子,朦月公主虽是异族之人,可到底如今也是承国的人了,这其中的轻重她应该是能分得清的。何况,奴婢倒觉得她也是个福星,刚来清和苑就让主子等到了机会,得了圣宠。”
孟婉盈闻言剜了芳若一眼,嗔道:“胡说什么呢?峻儿也要进学去了,快点布膳吧!”
芳若闻言回转身体,果然看到御膳间的徐连英亲自指挥着宫人送来了早膳,“娘娘,若是对这早膳不满意,您尽管提出,奴才定会让他们做出最合口的饭菜的。”
孟婉盈神色淡淡,唇角的笑意朦胧着嘲讽,“有劳司膳大人了,只是宫中膳食也是有定例的,只要不违制就好。”
徐连英没想到拍马屁结果却碰了个冷钉子,连连陪笑道:“奴才明白了,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一行宫女提着食盒鱼贯而入,食盒上雕花蔓枝,里面散发出的清香诱人。这膳食远远超出了她一个美人应该有的份例,若是传到了有心人耳中,怕是会被大做文章的。
徐连英看孟婉盈脸色愈加平静,连声道:“娘娘,这是苏总管吩咐的,说是娘娘最近身子虚弱,让御膳间伺候好了……”
孟婉盈看徐连英神色紧张,不由笑道:“那就有劳司膳了苏总管了,这份恩情本宫记下了。”
徐连英一听这话,总觉得这位主子是意有所指,可是也不敢贸然接下话茬,只是点头赔笑,只觉得汗流浃背,不由一个激灵袭来。
“徐司膳也是贵人事忙的,不必一直在这里伺候着,往后的膳食按照定例来就好,本宫口味一向清淡惯了的。”
徐连英觉得这话折杀了自己,可是又不能说什么反驳,连忙答应下来,“那娘娘和殿下慢用,奴才告退。”
龙宸宇峻看着那离开的背影,不由冷笑了一句,“到底是常年混迹在宫里,见风使舵倒是比一般人用得熟练。”
月娉溯闻言一皱眉,看向孟婉盈,果然看到她柳叶眉轻轻一挑,“峻儿,还记得昨日里为何挨了沈太傅的戒尺吗?”
月娉溯静默地喝着碗里的粳米粥,不同往日的清香,入口是一阵香甜,让她觉得食欲大振。而坐在对面的龙宸宇峻犹豫了一下,语气飘飘的,“皇儿知错了,下次定当谨言慎行,不让母妃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