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娉溯走到门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说道:“对了,梁城百姓誓与梁城共存亡,怕是这两日就会回来了。”
“什么!”
秦玖看着那消失在眼中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闪亮。
这人,他信了!
月娉溯走出城主府,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干净利落似乎没有一丝曾经的人气儿,不由心中哀恸。
当初,承国大军攻打楼兰,楼兰城内的富商抛弃了万贯家财,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性命而已。
如今,梁城百姓的撤离却这般干净利索,果然当初楼兰的战败不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守卫在城主府前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卒,拿着长枪,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壶酒,很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公子呀,这梁城式微,你又何必掺和这趟浑水呢?”
月娉溯闻声转过身去,却看到那老卒正在砸吧嘴巴,一脸的意犹未尽。
月娉溯不解,却也并不发问,只是看着那老卒,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若是以一人能够抵挡得住匈奴铁骑,这江山,这漠北又岂会是如今这等寥落?”脸上闪过的是落寞,是寂寥,也是不易察觉的悲伤。
“公子有如此担当,是……国之大幸呀!只是,公子你可想知道你命途如何?”
月娉溯低头看去,不过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兵卒罢了,只是那浑浊的眼睛里却闪亮着异样的光彩。
“我命在我不在天,你若是有功夫不去给你自己卜上一卦,将来也好找到养老送终的人。”
“还真是个小姑娘,牙尖嘴利的。”老兵卒听了月娉溯的话,呵呵一笑,颇是不以为意。
下一刻,鬼魅般现在他身前,不知何时月娉溯手里的长剑所指,正是那老兵卒的咽喉所在。
“你究竟是谁?”
是谁,竟然能看穿自己的易容之术?这等眼色本领,若真的是敌非友,那么便只有一个下场!
“我本楚狂人,风歌嘲孔丘。朦月公主,没想到几年没见,你竟是这般大了。”
剑尖推进了半分,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老兵卒摸了一下脖颈上的冰凉,笑了一声,“果然还是当年的月娉溯,只是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熟悉的声音,唤起了封印的记忆,月娉溯哑然失声,“你是许开!”
当年她的勇士亲卫,怎么会是如今这副潦倒模样?当年仪表堂堂的许开,如今竟是这般落魄?不过三十多岁的人却像六十岁的苍老!
“公主,许开终于等到你了。”
浑浊的眼睛迷离了风沙,流出浊迹般般的老泪,饶是月娉溯这些年早已经心如磐石,却也不禁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你怎么就来到这梁城了?父王他可还好?”不是不知道楼兰王的消息,这些年林天汐总能带给自己有关楼兰的,西域二十八国的消息。
只是如今面对故人,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如今月娉溯算是体味到了其中五味。
许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几坛美酒,又从柜台里变戏法似的寻出一碟花生米,颤颤巍巍地来到桌前,低声道:“我已经离开楼兰城五年之久,虽是平日里也和他们联络,可是如今匈奴南下,属下已经和他们失去联络两个月了。”
月娉溯掩下心头淡淡的失落,看着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的许开,问道:“你,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难道林天汐隐瞒了自己。楼兰出现了大乱?
想到这里,月娉溯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了一阵,让她难以平静。
感受到那焦灼的目光,许开缓缓摇头,“我离开楼兰,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在这承国见到公主而已。王上安好,还请公主放心。”
放心?
是呀,她放心了。放下了那颗复仇的心,一切都淹没在自己对龙宸宇峻的一片柔情之中。
唯独担忧养她的父王日渐苍老,却寻不到他的继承者,将来无人能挑起楼兰的国家重担。
“那李晟和楚越他们怎么样了?”儿时的玩伴,伴随着她童年的时光,久别经年,却不知是不是和许开这般狼狈。
“他俩?他俩好得很,公主你不必担心。”
这酒果真是美酒,许开砸吧了一口,担忧地问道:“难道公主你真的打算守护梁城吗?”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呀!
“知其不能为而为之?公主,当年你饱读兵书,难道就学了这个吗?”哪里还有什么主仆之分,哪里还有什么君臣之仪?
如今他许开所关心的不过是他喜欢了十三年的月娉溯,十三年来念念不忘的月娉溯而已!
“可是,当初匈奴铁骑犯我楼兰之时,不也是兵临城下情势危急吗?可我不还是胜利了?许开,你不信任我?”
语调一转,月娉溯声音也冷了下来。
“砰”的一声,许开跪倒在地,腰杆笔挺哪里有半点苍老模样?
“许开不敢,只是这梁城不是楼兰城,公主万不可以身犯险!”
就算这五年,他早已和这梁城的百姓产生了情分,可是这数万百姓却都比不上一个月娉溯!
“以身犯险?你倒是告诉我,哪里才是安全的?”
仓皇的笑声响起,寂寥的酒肆里霎时间是秋意萧索。
哪里是安全的?
若是回到楼兰,是不是会在两虎之争后遭到灭顶之灾?
文睿帝岂会允许她月娉溯这般抹杀天朝威仪?而如果匈奴战胜,那狼子野心又岂会允许楼兰独善其身?
况且,龙宸宇峻又岂会容忍她的“背叛”?一切早已经交织在一起,再无斩断情丝的半点可能。
那又能去哪里?回到云安城,在那里不也是一样的勾心斗角?甚至冷箭难防,倒不如战场上来的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天下之大,竟无她月娉溯可去之地,当真是可笑,可悲!
许开失色,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是无话可说。
公主比他聪明何止百倍?她都想不到出路,自己又能奈何?再说了那潜伏在心中的秘密,终究只是一个秘密罢了,他永远没有勇气说出口,尽管他是楼兰国的勇士。
“那许开誓死守护公主!”单膝跪倒在地,许开双手放在胸前,郑重盟誓。除非身死,誓言不破!
回城的梁城百姓渐渐多了起来,脚步声却没有半点紧张。月娉溯看着店外的风尘仆仆,神色中有化不开的担忧。
“逻炎,但愿你能明白我的想法。”
许开听的并不真切,脸上却露出欣然模样!
“公主,你已经练成了玉莲心法?”虽是疑问,可是更多的却是肯定。既是如此,他也就能放心了,公主到底有能力自保了。
可是旋即心头却也有淡淡的失落,公主她,也许再也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月娉溯摇了摇头,苦笑道:“第九层总是突破不了,只是如今情势危急,只好如此了。”
她有心请教,冷无情的指点,让她顺利地完成了前八层的修炼,可是困顿在第九层已经半年之久,却迟迟不见任何进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冷无情的安慰虽然话糙,理却不糙。她如今找不到出路,只好暂时放下。
许开闻言,若有所思,微微张口却还是闭上了。
月娉溯以为他想安慰自己,却又困于自己大男人的身份有些不好意思,遂没有放在眼里,却不料后来她突破了第九层,才明白为何当时许开欲言又止!
“容月公子竟还有闲情逸致出去喝酒?城主,末将以为此人不可信!”
城主府内,嘹亮的男声格外清晰,让刚进了门的月娉溯不由停驻了脚步。许开跟随在一侧,显然很是愤愤不平,想要冲上去。
“别忘了你我现在的身份!”
月娉溯一声低语让许开顿时收住了脚步,拎着酒壶的手颤抖着,却还是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那么陈守备又有什么好的建议?如今匈奴单于虎视眈眈,怕是梁城危急,危在旦夕了。”秦玖低声一叹,眉宇间说不尽的愁绪。
“那末将想要问问梁大人,为何又把这梁城百姓都带了回来?难道是要让百姓陪同梁城一起存亡吗?”
陈守备咄咄逼人,看着梁权很是不满。
他是梁城人士,对于这梁城百姓自是比他们这些赴任的官员更有几分感情。梁城大势所趋,早已经成了匈奴觊觎的美食,能让梁城百姓安全撤离是他们当初达成的共识。
可是如今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容月公子的话让这五万百姓再次身处险地,这让他满腹怒火,都齐齐向梁权喷去。
梁权不甘示弱,瞪了陈守备一眼,道:“陈靖你就那么没把握,梁城定会失守吗?若真是如此,匈奴的攻心之计岂不是已然奏效?那这梁城还守着干什么!”
陈靖闻言一愣,却听梁权继续说道:“你说容月公子不可信,那么你倒是说说他哪里不可信?公子和城主大人打赌,说了于单的下一步动作,如今城主举棋不定,征询我们大家的意见。可你倒好,却说容月公子是敌非友,我倒想知道陈靖你到底是安得什么心!”
秦玖闻言,眸光一闪,摆手示意道:“梁权,够了!”
梁权很是激动,对于秦玖的话并没有听进去,继续说道:“你陈靖是梁城人士不假,可是我和城主也守卫梁城多年,虽比不上你土生土长,却也差不到哪里去,都是承国的百姓,都是天朝的将士,难道我们就会置百姓生命于不顾,难道我们在你陈靖眼中就是那冷血无情之人?末将失礼了,还望城主见谅!”
一声声质疑犹如万丈惊雷,让陈靖一时间面皮通红,呢喃却说不出什么来。是不是他太过于小肚鸡肠,一直不满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城主之位被秦玖抢去,所以心中一直愤恨不平,所以趁着这个时机闹起事来?
原来自己内心竟是有这样的想法?陈靖不禁老脸通红,看着秦玖一脸的无奈,看着梁权尚未能恢复平静的胸膛,站起身来,忽的退后一步跪倒在地。
“末将质疑城主决策,甘愿受罚!”
如此算是他服软了,梁权想到此处也不禁把心放了下来。他和秦玖多年共事,岂会不知道对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