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翎命手下审了一夜,果然没能查出什么。
第一个看到飞贼的王婆子是永定侯府的老人,行事端正,为人忠诚,对三房也是极为敬重,所以并不会突然陷害姜珠。而她昨天夜里也的确是看到了有飞贼跳墙而入,所以才喊着人一起捉拿。
跟她一起的人也没有什么疑点,这些人都是看家护院的下人,听到喊声就跟着一起出来,反复询问都没有发现端倪。
彼时已是寅时末,天露鱼肚白,倒是快要天亮了。审了半宿,宫翎不见疲态,姜珠倒有了些颓意,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没有结果。
“现在该怎么办?”等最后一个被问的下人离开,隔壁房间内,姜珠怅然问道。
宫翎说是亲自审,可哪轮得到他亲自出马,至始至终他都是坐在隔壁旁听着,姜珠亦是,间或在暗中出谋划策,毕竟监察司的人再厉害,也不会对永定侯府里的情况尽数掌握。
宫翎闻言坐在椅子里却是不见焦急,只是说道:“不用担心,熬了一晚上你也应该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姜珠心里存着事,哪有什么胃口,可刚要拒绝,却见孟土已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摆着一个白瓷汤碗,碗里盛着面,葱花点缀,香气扑鼻。
“这是长寿面,谨祝你芳龄永寿,喜乐安康。”宫翎端起,递过,嘴角含笑。
姜珠接过,怔怔不得言。她先前一直记着自己生辰,可审问了一夜她什么都忘了,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这面是什么时候让人去做的?刚辞他突然离开,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而且,以为昨晚的烟火就是所有了,没想到突然间,他又呈上了这么一碗面。
以往每年过寿,都是母亲一早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可是到了今天,居然变成了他……
姜珠思绪万千,宫翎却又开口,“趁热吃吧,面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姜珠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当真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面其实就是一般的面,可姜珠却吃出了万千滋味,她没想到宫翎会这么细心,并且又是那么尽心。
面微烫,她吃的浑身都暖了起来。
远处传来公鸡啼鸣,天光渐凉,屋内不复夜里的晦暗。烛火渐渐燃尽,姜珠吃的鼻尖沁出了汗,可最终却是吃不下了。
那一汤碗太大,面又太多,她吃了一小半已是破天荒。
“吃不下了?”宫翎看她慢了动作,问道。
“嗯。”姜珠点头。
“那给我吧。”
姜珠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宫翎已经接过她手上的筷子并端起面碗就要吃起来。她顿时惊住了,伸手就要去拦。
“这个我吃剩下的!”不单面是她吃剩下的,就连筷子都是她用过的。
宫翎双手一个虚晃躲过,挑眉笑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正好也饿了。”
“……”姜珠哑住了,这个场面她从未见过,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就连恩爱如她双亲,只怕也从未吃过对方吃剩下的东西。
他们永定侯府再不济,也不会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啊!不单是他们永定侯府,就是整个京城的豪门贵族,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主子,也是铁定不会吃人家剩下的东西!
这不单单是脸面,更是一种必须的讲究!
可是现在,面前这人竟然不顾阻拦毫不在意的吃起了她吃剩的面!
宫翎面色从容,姜珠站着,脸上却有些泛红,噎了半晌,她才有些恼意的开口道:“你要饿了,再煮一碗便是,不过一碗面而已。”
宫翎笑道:“可是有时候,你就是连一碗面都吃不到的。”
姜珠愕然,她自小锦衣玉食,实在未曾遇到连面都吃不上的情况。可是宫翎又怎么会遇到?他原来虽是宫家支脉,但也是富贵人家,就算后来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堂堂宫家又怎么会让他忍饥挨饿?想到什么,她小心问道:“行军打仗时,总是很艰苦的吧?”
战场之上总是各种意外,冰天雪地粮草断绝也是常有的事,宫翎身为镇南将军,行军打仗多年,只怕遇到的恶劣环境多了。
哪知宫翎却道:“让手下的将士作战之时吃不上饭,难道我是这么无能的人?
“那你怎么会连一碗面都吃不上?”行军打仗时应该是他最为艰苦的时候了,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
宫翎却是一笑,“面快糊了,我先吃了。”
“……”这是又避而不谈了?
姜珠看着把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吃的津津有味的宫翎,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涌起来了。宫翎若无其事的吃着面,可是不知怎么,她却突然感到他的身上溢出了一种沧桑。
好像经过生离死别,好像经过世事变迁。
可他不过比她稍长两个月啊!
所以他到底遭遇过什么?
而果然,宫翎吃完剩下的面后,也依然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只是把话题扯向了正事,“审讯已经结束,你一夜没睡也该去歇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姜珠依然挂念心中的疑惑,可见他并无说下去的意思,也只好压下不谈,不过对于那幕后黑手的是她依然不敢放松,所以听到他这么说,便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府内下人攻不破,自然是要从那个飞贼身上入手了。”宫翎说着,从边上拿来一副画轴,“你看看,那飞贼是不是这个样子?”
姜珠一看,惊住了,画像上这人眉长目狭,一脸奸邪,不是昨夜闯入帐中的那人是谁!
可是宫翎怎么会有如此逼真的一张画像?
想到什么,她又问:“这是你画的?”不是他画的又是谁,除了她,也就只有他跟他打过照面了。
只是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画好的这画?他一介武夫,画技又怎么这么高?
宫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道:“你说这张画像一旦传出去会怎么样?要知道监察司想抓一个人,可是不管你上天入地都能把你抓着的,更何况还有这么清楚的一张画像……恶名在外,你说那个飞贼会不会坐得住?侯府之人认识不了太多三教九流的人,所以那飞贼必然与他们有着一些关联,也就必然不会拿了银子就远走高飞,如果他得知自己被监察司通缉,他说他会不会找那幕后黑手?”
“你想守株待兔?”姜珠开口。
“不然,”宫翎却道,“我要看他们先自相残杀。”
“……”姜珠瞠目。
“不让他们自相残杀,我怎么才能借着那飞贼坐实幕后黑手的罪名呢?”宫翎抿唇一笑,“你觉得,那飞贼去找幕后黑手,幕后黑手怕暴露痕迹,会怎么做呢?”
“杀人灭口?”姜珠悚然一惊。
宫翎笑道:“呵,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姜珠自知失言,不由一讪。
“不过你说的没错,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杀人灭口,只可惜这人是不会有这种手段的。做点阴私事害害人可以,杀人灭口什么的,她还没那种胆量!只不过,她不敢做,我帮她做!”
“那人到底是谁!”姜珠颤声道。
宫翎一笑,“你等着吧。”
等到太阳升起,早饭过后,三房丢失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系宫大人赠给姜六小姐的定情信物,怀疑是昨夜飞贼所盗,宫大人震怒之下派人缉拿飞贼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并且,飞贼有画相,谁能提供线索,必有重赏。宫大人发了话,得讯的人们都沸腾起来。
长房内,姜玉如坐针毡。她一宿难眠,此时脸色更加苍白。本以为一夜审讯之后查不出结果姜珠他们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们不但不罢手,反而还动用起了监察司继续追查起来!
她到底是小看了姜珠啊!宫翎为了她,竟然都能假公济私了!什么夜明珠,定情信物,鬼才相信!
“小姐,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啊?”丫鬟芍药慌乱的说道。
“慌什么!”姜玉被吵得心烦,厉声喝道,“你先让你娘转告你那远房表哥给我仔细躲起来!找不到人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宫翎添乱也便罢了,那流里流气的下贱胚子竟然也不得安生,这还没发生什么事呢,就心急慌忙的来纠缠了!
“是……”芍药见自家小姐发了脾气,吓得赶紧应声。她此时后悔不及,就不该让自家娘老子在小姐跟前出谋划策,白白趟进了这趟浑水!还有那远房表哥,前几年犯了事一直在外逃窜,谁知道前段时间竟然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又继续骚扰她了!她那老子娘竟然还乐着养他!
芍药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还是希望这流氓表哥死了算了!
及至傍晚时分,宫翎已然知道这飞贼究竟是何人了。
孟土站在一旁躬身回道:“属下一直派人盯着长房,今天一天,姜家七小姐身边的丫鬟芍药一直出去与打理院子的双亲交谈,而芍药的娘亲叫焦氏的,在跟芍药说完话后就从后门偷偷去了一个小院。属下已经查实了,这小院是焦氏夫妇私下置办的,原先一直空着,可前段时间突然住进来一个人。那个人叫王珑,乃焦氏胞兄的独子。这王珑好吃懒做贪财好色,专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前几年犯了事逃之在外,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哦,这王珑双亲已死,焦氏夫妇又只有两个女儿,焦氏便将这外甥视如己出,似乎是想着靠他养老送终了……”
“这样的败类还指望养老送终?蠢货!”宫翎听着嗤之以鼻,转而又道,“既然已经查出事谁了,现在也该动手了。咱们现在先去一趟永定侯府,六小姐只怕已经等急了。”
姜珠早就醒了,事实上她根本未能睡踏实。幕后黑手一日不能揪出,她又如何能安心。
而眼见,这都已经是傍晚了。
夏氏看着女儿焦躁万分,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她此时心中还有其他的事。
她并非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心中藏着事,今日在长乐宫中也有些心不在焉。永寿公主心细如发一下便看出端倪,她始终记得宫翎那句“以诚相待”,所以不做隐瞒就和盘托出。公主听完后,思忖片刻,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写了几个字。
——“幕后凶手:长房,姜玉。”
夏氏无法形容当时看到这句话时的心情,惊诧,震惊,都不足以形容万一。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已知道永寿公主不是一般的孩子,她聪慧,冷静,敏锐,不输于任何一个成年人,甚至很多时候,都要比一个成年人来得出色!
她甚至都想,如果公主不是公主,而是皇子,那她是不是有可能继承皇位?
可是这一回,她真的猜中了吗?
那个幕后凶手真是的长房的七姑娘吗?
“珠儿——”半晌后,她突然开口道。
姜珠回头,却见母亲一脸凝重。
“等查明了真相,不管是谁,我们跟他们说分家吧。”
“分家?”姜珠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件事,一时反应不及。
而就在这时,丫鬟宝瓶跑进来说道:“夫人,小姐,宫大人来了!”
“来了?!”姜珠闻言,顿时站了起来。
夏氏亦是,“快把人请进来!”
宫翎如今是贵宾,也是未来姑爷,每每来到上方都是受到最大的礼遇。而以往他都会表现的格外谦和有礼,可是这一次,他一进门就道:“那飞贼查出事谁了!”
“是谁!”姜珠跟夏氏异口同声道。
宫翎刚要回答,外面却又有丫鬟进来回禀,“八姑娘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跟六小姐说,是关于那飞贼的。”
姜溪?
飞贼?
姜珠跟夏氏面面相觑,宫翎却是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