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散去,宫翎却没立即走,只是跟着姜珠回到了三房。姜存仁跟夏氏忙着招待亲眷好友未曾在意,其余人观赏了一场繁盛烟花,就算见着两人并行也生不出什么邪念来。
姜珠此时面色却是沉重,宫翎提及的那句“幕后黑手”一下将她拉回到先前惊心动魄的那一刻。眼见四下无人,她当即就问道:“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宫翎一笑道:“难道你当真以为那人只是个过路贼?呵,他是有人故意安排进来的,而且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应该还是你永定侯府中的人。”
姜珠惊颤,刚才经他一提她确实意识到这事不是巧合,可却没想过会是她姜家的人,想着他先前又提到的一句话,忙问:“你是指那迷魂散?”
“这只是其一。”宫翎答道,“刚才我已让孟土把你喝的酒送去监察司检验了,确认里面确实含有最常见的迷魂散。淡黄,无味,食之四肢无力头脑昏沉,配合酒类更会加大药效。现在你仔细想想,你是怎么喝到那瓶酒的?”
姜珠凝神,可只记得当时在庭院里姑娘们都在喝酒耍乐,她不过也是其中之一。后来她觉得没趣就尿遁走人,走时顺走了边上正好摆着的一瓶桂花酿。至于这酒是何人放在那的,又是什么时候放在那的,她却浑然没印象了。而一开始提起喝酒助兴的也是那帮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根本不像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宫翎闻言,目光一动,“看来这人的心机还真是有点深啊。不露痕迹的让你拿走桂花酿,其中下的药又是恰到好处,少一分不够,多一分误事……”
“怎么说?”姜珠身处其中未能看透,只能迫切的问道。
宫翎看了她一眼回道:“少一分,你的药效就不够,就不能看到贼人也无法挣扎;多一分,则就不能坐实了你与人苟合的罪名!”
“苟合”一词说出,姜珠勃然变色。
宫翎却只是继续分析道:“这人先是让你拿走掺了药的酒,等药效发挥你昏睡的时候,又让那贼进入,并且故意让人看到,如此一来,家中奴仆为了抓贼必然一路跟着,然后,他们就被引到了你的院子,把你那丫鬟打晕扔在门口也是这个原因……
彼时你昏昏沉沉四肢无力,那贼人闯入你帐中你就算是看到也无法挣扎只能让他为所欲为!而从时间上来说,那贼人也未必是真要对你做什么,他的目的只是把家中奴仆引进门,然后让他们看到你衣衫不整以及他跳窗而走的身影,如果他在你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势必会影响他脱逃的可能。可是就算你实质并未受损,一旦让人看到你衣衫不整的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无论到时候传出是你与人私会苟合还是只是被采花贼夜探,你这辈子只怕也就完了!
再说这迷魂散,你也应该发现了,当我到了之后,你的力气也渐渐恢复,这就说明那药效快过了。为什么会这么快过,就是为了钉死你与人苟合的罪名。家中奴仆一到,如果发现你依然昏昏沉沉,必然会怀疑你是无辜受害,可到时候如果你精神俱在并无不妥,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到时候再有人推波助澜,你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也就是我赶得及时发现端倪,若不然药效一过,只怕连你自己都只会以为是自己喝多了!”
“那人到底是谁!”姜珠听到最后,整个人都颤抖了。如果宫翎分析的是对的,那么那个想要害她的人也实在太歹毒了!
而宫翎哪里又分析错了呢!
“这人首先得知道你好那桂花酿,其次还得知道永定侯府整体的布局,如此一来你觉得会是谁呢?”宫翎反问道。
姜珠却是无言,仅凭这两点,那府中大部分人都有可能啊!当年她贪杯在老侯爷寿辰上喝掉一瓶桂花酿可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这也就是那人的高明之处。她把自己隐于所有人之中,让你根本揪不出来。而且……这人还真会因势导向,知道因为我的出现计划落空,就干脆将你我二人独处闺房的事宣扬出去,这样就算不能彻底毁了你,却也能污了你的名声!”
“所以那些闯我院子里的下人是幕后凶手安排的?”
“未必。”宫翎否定道,“这人心思这么深,应该不会做出这么容易露马脚的事。你应该知道,就算闯你院子的人嘴紧都闭口不提,可其他人说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谁又能知道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那应该怎么办!”一点线索都没有,她怎么才能揪出这个人!
姜珠愈发心寒了,她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害她,老爷子在世时制定的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能手足相残,所以尽管这些年纷争不断,可都是小打小闹,而现在,这人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啊!若不是宫翎力挽狂澜,她现在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得多大的怨恨!
“审!”宫翎却只说了一个字。
“审?”姜珠诧然。
“审审,总是应该能发现点什么的。”宫翎笑着说完,又道,“不过我觉得,现在应该把这些事先告诉一下令尊令堂,他们身为家长,应该知道自己女儿遭遇了什么。等到了时候,他们的态度可是很重要的。”
姜珠本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可是现在一听,却也知道瞒不了了。他们要审,自然要惊动长房,而她只是晚辈,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己父母的分量,所以思忖片刻,她就同意下来。
而当姜存仁跟夏氏听说后,顿时站了起来,“你说那贼是真的?!”他们现在也已经知道有贼进入这个事了,可是他们跟许多人一样,都以为那贼就是宫翎,毕竟府上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现在听说那贼真的有,还摸进了自己女儿的闺房时,顿时惊得变了脸色。
夏氏上来就摸着姜珠,颤抖着声音道:“那你有没有事?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事,我没事。”姜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重复着。
宫翎适时开口,“伯母请放心,当时正好小侄赶到,那贼人见着我就立马落荒而逃,六小姐并未被怎样。”
夏氏向宫翎投来感激的一瞥,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若不然,他此刻怎么还会站在这里,只是——“你之前怎么就没告诉娘呢,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看向姜珠,满是心悸。
宫翎替她回道:“刚才遮掩过未提,就是因为怕被有心人利用。如果传出去有贼进了六小姐的房间,只怕……”
话不用说满,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姜存仁和夏氏不但明白了为什么瞒着不说,更明白了为什么后来还有大放烟火这一出,这就是为了遮掩掉一切啊!
“你说的有心人利用是什么意思?”姜存仁突然又捕捉到了这点。
“因为这个贼是有人故意安排进来的!”宫翎回道。
“啊?!”姜存仁惊诧。
而等到宫翎把一切都说出来后,一贯老实的姜存仁都不免脸色铁青,“这真是心如蛇蝎畜生不如!”
夏氏更是惊得差点流下眼泪,“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人揪出来!”
宫翎未曾阻拦,“是要揪出来,而且,还要尽快。”
事关女儿的安危,夏氏也不再柔软,当即就转身道:“好!我现在就去长房!”
长房内,姜存忠劳累了一天,洗漱完了正准备休息,可是突然丫鬟敲门道:“大老爷,三老爷跟三夫人,还有宫大人跟六小姐一道过来了,说是有事要找您。”
大太太张氏正在给他宽衣,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很是不耐烦,“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有事不能明天说么!”
姜存忠却是听到的关键的字眼,“宫翎也在?”
“是。”外头丫鬟回道。
姜存忠一听,眉头也皱了起来,宫翎去了三房他是知道的,他也没凑上去,反正有三房的人招呼着,他过去,人家宫翎还不定搭理他。本来他也以为坐一会儿他就会走的,可是没想到现在都已经亥时三刻了他还在。
可是他们现在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姜存忠是真的乏了,如果只是三房的人来他也就推脱了,可是现在……
“给我穿衣服。”他眼神一定,对着张氏说道。
片刻功夫,他就又着装整齐的出现在了厅堂,神色却是有些萎靡,不过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罢了。只是当他听夏氏把话说了口,那些真真假假的萎靡全部一扫而空,他脸色一沉,站起就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夏氏的眼泪已经下来了,再看大伯竟然怀疑,目光一狠便道:“事关珠儿的清白,你觉得我会胡编乱造么!”
宫翎坐在桌边,又是一派位高权重的样子,他见姜存忠犹疑,眼皮一撩就道:“难道侯爷连我也怀疑么?那贼可是我亲眼所见,那酒也是我命人仔细检验。当时若不是我正好赶到,只怕现在六小姐已是名声全毁。现在人证物证皆在侯爷却仍在踟蹰,难不成侯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话太过诛心,姜存忠当即变色,“此事我并不知情!”
宫翎笑着便道:“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让人审一审?查出真凶,不但可以还了侯爷清白,也能为永定侯府除了后患。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这人必然是留不得了,侯爷,你说呢?”
“那也要真有这真凶再说!”姜存忠依然不肯松口。
也怪不得他小心,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如果是真的,一旦传出去,那事情可就大了!先不说最后揪出的是谁,反正不管是谁,他都脱不了一个治家无方的干系!到时候再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谁知道他还能不能保住永定侯爷的爵位!
他现在可一点不信任宫翎,宫翎为三房做的他可是全看在眼里,谁知道他这一次是不是故意设了局,想让皇帝夺了他的爵位再转给老三!听说现在皇上可是很看重老三啊!
不对,转而间姜存忠却又想到了什么,宫翎一开始站出来揽下所有是想将此事遮过不谈,现在过来也是等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所以他必然是只想找出凶手而不是想要声张!
想通了此节,姜存忠也转变了口风,他坐下道:“不过不管此事是巧合还是真有人谋划,事关我侯府子女,总归也要彻查一番。只是却也不敢劳驾宫大人,宫大人虽然是我侯府女婿,可终究是客,主家有事,岂敢劳烦客人。”他可不想让宫翎再插手此事!而他也相信,他这么强调,宫翎也断然不会强行干涉。
哪知宫翎却是一笑,“侯爷既然说我是侯府女婿,那六小姐便是我妻子了,妻子遭到陷害,为人丈夫的岂能坐视不理?更何况,由晚辈来审,应该更是事半功倍。晚辈出自监察司,监察司的本事,侯爷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姜存忠闻言又是霍地站起,他当然知道监察司的本事了!数年前,就是因为监察司,他在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才被一桩桩掀起,然后以此为由让永定侯府痛招打击!他永远忘不了当初他被关入监察司大牢时,那是怎样一副骇人的场面!所以即使后来宫翎表示出了与侯府的友好,可因为他是监察司的人,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一声“宫大人”从来不曾改口!
可是现在他旧事再提,是想威胁他么!
姜存忠被戳中同脚,脸上风云突变,可是三房虎视眈眈,宫翎又气势逼人,他就算满心愤懑又能如何,所以最终他强行压下怒气,只冷冷道:“既然宫大人执意如此,那就请便吧。”
“不忙,”宫翎却道,“我还有一事想问侯爷,如果我查出了幕后黑手,侯爷应对如何处置呢?”
“你什么意思?”宫翎的语气让他不爽。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宫翎淡然回道,“毕竟现在永定侯府谁都有可能,若是最后查出是哪个了不得的主子,只怕多少有些麻烦……”
这事在说他会徇私么!姜存忠怒气沸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大人真要查出是何人所为,我永定侯府绝不姑息!”
“好!”宫翎闻言,拍手站起,“那就一言为定!”
“哼!”姜存忠甩袖转身。
夜已经彻底深了,一行人从长房出来,却是各个不见倦意。
宫翎对着身旁的三人道:“天色已晚,你们不妨先回房,审问之事交给我便是。”
“不用,我跟你一起。”姜珠却很快否决。
姜存仁跟夏氏也要一起,可是被姜珠阻拦,“爹你明日当值,娘你也要进宫,如果一宿没睡,难免精神不济。”
一番争论之下,两人只好作罢。等到片刻后,黑夜里就只剩下了宫翎跟姜珠二人。
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姜珠便问向宫翎,“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黑夜里,月光下,她的眼神格外冷冽。刚才宫翎与姜存忠的针锋相对她全看在眼里,她一开始不明白宫翎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可是看到最后,她终于明白。
宫翎只怕是知道何人所为,所以才故意激怒大伯父,逼得他扔下“绝不姑息”这句话!
而这个人是谁,如果不是长房的人,宫翎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宫翎看着她灼热的眸子,忽然一笑,“别急,该是谁,就是谁,一个都逃不掉。”
长房内,姜玉听到回禀,眸光一沉,“他们开始查了?”
“是,奴婢亲眼见三房的人跟宫大人一道来找老爷的,离开后,宫大人还令人去偏房抓了看门的王婆子过去……”她的丫鬟芍药回道,说着又是一个颤声,“小姐,您说他们会不会查出什么啊?”
“能查出什么?!”咱们做的天衣无缝,就算他们审遍了所有人都不会查出来的!”话虽然说着狠厉,可是下意识的,姜玉却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计划落空也便罢了,没想到现在他们还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