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灯火初上,齐明珠才姗姗归来,原本还在怄气的李氏就躺不住了。一把将女儿捉进来,拴上门,手在桌案上一拍:“跪下!”
齐明珠眼见她柳眉倒立,面如金纸,显然气急,也不敢顶嘴,扑通就跪下了。“娘,您别生气。女儿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你错哪里了?”李氏气得眼前一阵阵冒黑气。自己也是官家小姐出身,怎么闺女一点娇贵的样子都没有。千金小姐跑出去玩的没影儿,到这会儿才回来。撞见男丁也就罢了,但这山虽是圣地不会有土匪无赖,狼虫狐狸却是尽有,你要是遭了危险怎么办?暖香明月那种人原本长在乡下,命就贱些,你却是真正的嫡女大小姐。放着金贵不金贵,自己撑不起体面!
“你老实说,你到哪里去了?”李氏怒喝一声,明珠不由浑身一抖。
“我就沿着九龙壁和山瀑布走了走,原本想着找到金桂送给二哥哥,讨个吉利。不料走岔了路,所以才回来迟了。”
“你说的是实话?没有去会野男人?”
明珠脸上一红:“娘,女儿才多大呀,刚过十岁。您扯到哪里去了?”
“哼!你鬼心眼子想的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不是会男人去了就是看男人去了。呆在一边摘个花,唱歌儿,恰好被人注意到了,就搭上两句话。你还觉得挺得意,觉得这是自己的魅力对不对?”李氏一开口就戳中了女儿心病。
明珠面庞紫涨:“娘,你说的是什么话呀。”
“我说的什么话?大实话!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知道?当天你看暖香并不比你大多少,却有人抛花球给她,你心里不忿了是不是?我当时看你的脸色就不对!”
明珠被吼的吓哭了,嗫嚅道:“可是齐家统共去了那几个女儿,明月就算了,正是估价的时候。可是连暖香这个孤女和明玉这个庶女都有。就我没有。我多丢人呀?以后还怎么在人前头交际?”
“你年纪还小,再过两年起了花帐,那自然就有了。暖香那就是个意外,被穷酸看上是很得意的事吗?男人对你示好,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只不过是觉得你好上手!”李氏横眉立目,拍着桌子怒不可遏,明玉和暖香在隔壁房间也听得清清楚楚。
明月红涨了脸羞愤的不敢抬头,暖香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眉毛同样皱得死紧。不是看中你,不过是你好上手。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强了。足以击溃患得患失的初恋儿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
“府里教你识字是为着让你明些事理,谁成想你动了那些歪心思。西席请了这么久,上这么久的学堂,统共就记着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氏的声音又高又重,想不听到都难:“礼义廉耻都忘了,只顾奔着自己心意去,做出这种下贱行径!难道娘不指望着儿女幸福?不指望着风光荣华?老实本分才是正经!”
李氏哪里是在训明珠,明明是在借机敲打明月和暖香。这个家里你们的出路我说了算,甭给我起什么小心思。
明月已经要哭出来了。暖香倒了杯热茶给她,悄悄做口型:哭了,你就输了!这是太太第一招敲山震虎。
李氏自然不傻,这文星书院什么地方?精英荟萃,风流俊赏。其实她根本没指望这三个女孩能老老实实待着。跑出去了还能干嘛,看风景?你哄鬼啊。则瞧吧,如今她们果然落了把柄在自己手里,回去一讲,要面子好规矩的齐志青岂能不怒?便是老太太都没借口通融。禁足反省都是轻的。捂她们三四个月不许出门。到时候还怕明月不低着头来求她?明珠等得,她可是等不得了。
等明月求到自己面前来,那可是她说什么,明月就得听着什么了。
若是以往,她辖制明月完全不用绕这个弯子,却不料暖香回来后,这俩人走的近了些,明月就变得没那么好拿捏了。李氏心中愤恨,到不知暖香那个村姑用了什么邪法,先哄了老太太,又哄了明月。俩人都听她的话。
“姐姐,我们等会儿一起吃饭。你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暖香捏捏她的肩膀。明月艰难的点头。暖香揣测她心里发虚,要装也装不像,便道:“姐姐,平日里太太训女儿怎么训的?关进屋里,自己私房话轻声叮嘱,哪里肯落在我们眼里耳里,让自个儿亲生的明珠被我们瞧热闹?今日这事,本就是她故意为之。特意来吓唬我们的。姐姐若是怕了,退缩了,那以后就由着婶娘摆布了。”
明月情知暖香说的有理,便努力硬气起来。等到李氏终于派人叫两位姑娘去用晚膳,暖香特意和明月拉着手一起出去,让她不要太慌乱。
齐明珠显然是哭过,下眼皮肿肿的,看到她们两个便借口不舒服,躲到里屋去。李氏一边叫人派饭,一边细观两人脸色。明月倒还罢了,暖香却是一副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心里不由暗骂一声好厚脸皮,油盐不进。
这里游玩的都是名士显贵,出手大方讲究情调,客饭十分不错。台蘑爆小白菜炒面筋,托汤山鸡,干兰豆腐,挂花萝卜,又白又小巧的象棋眼馒头。暖香吃的十分欢喜,方才李氏一篇子话完全没能损害她的食欲。明月原本忐忑不安,拿着筷子都有点发抖,渐渐的被暖香感染,终于恢复了精神。
李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她的明珠还在里头饿着呢。便道:“哎呦,不行,我这心口又难受起来,要去里面躺躺。你们自用吧。”
她这离了身,当女儿的明月自然不能坐着,按照礼数,是要奉疾的。只好让暖香吃着,自己搀扶了李氏:“母亲,我伺候您进去吧。”
这一进去,便半夜没出来。暖香盯着那挑起又落下的猩猩红帘子,心道李氏倒是奸猾,晓得自己能影响明月心意,便特意把俩人分开了。李氏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自己早打了警戒,只希望明月不要像上辈子那般被哄转回去。
暖香看着满桌子菜,又看看手里的碗筷。呐,你们都不吃,那我来吃。姑娘我玩的开心费力气,吃饱了才能睡踏实明天还要美美的。不得不说这松园里吃松子和虫子长大的跑山鸡,肉真是又鲜又嫩,配上蘑菇一炖,香气四溢。暖香还多添了一次饭!
她吃的又高兴又满足,隔着纱糊窗子被齐明珠看到了。这个大小姐眼见别人比她高兴自己就窝火:女孩子贪嘴吃,最下作!几辈子没见过好吃的一样,果然是乡下来的,馋东西!自顾自摔了梳子上床躺着。
暖香听到隔壁动静,微微一笑,愈发身心愉悦。
黑甜一觉,无比幸福。被窗外山鸟唤醒,暖香急忙披衣起床,只以为自己迟了。却不料李氏明珠都还未起,倒是明月一大早就在收拾东西了。眼眶下面挂着两个肿肿的眼袋,显然昨夜不曾睡好。
李氏似乎愿意在昨夜之后增进感情,便拉了明月和她同坐一辆马车,倒把明珠赶到后面和暖香坐。她的原话是:“我身上不大舒坦,你姐姐比你懂事多了,还能搭把手。你却只会气我。”明珠坐不进伯夫人的马车,只好带着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来寻暖香。
可惜的是暖香似乎不够伶俐,看不出大小姐的委屈,自己依旧原位坐着,动也不动。眼睛只管瞅着窗外,将身边的她视作空气。偶尔提壶倒茶来用,也并不和她客气两句。暖香只管离得远些,把轿帘子卷起一点:齐明珠头上的桂花油涂抹的太多了,味道浓到让人恨不得逃离。暖香不由得想到明娟恶意的揣测:知道的人说她爱香,不知道还说她狐臭呢!哈巴狗儿才需要抹这么多来压味儿。
这一路你憋屈我难受,可是无比难捱。摇摇晃晃,过了正午才到家。暖香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跳出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这才像沾了水的草叶子重新活泛起来。
略微做几个动作活动开筋骨,简单歇了个午觉,便听到糖儿传话,伯爷叫几位姑娘去说话。脸色很难看,怕是出事了。暖香微微挑眉:她是侄女儿又是客,齐志青不会明着罚。大约会有一番训诫。
果不其然,三个女孩儿捧着戒尺跪了一排。齐志青怒骂“不懂礼法”“没有规矩”“书本念到了狗肚子里!”“不顾脸面”“不知羞耻”“玷污了家风。”暖香被徐春娇变着花样从五岁骂到五十岁,早就金刚不坏,这种程度根本不够看。是以小蒲团上跪的端端正正,其实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但明月明珠就比较惨了,她们本就畏惧父亲。这一轮打骂下来,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痛挨十板子,眼泪汪汪不敢流。得到那禁足三个月,好好反省的指令,反而松了一口气。外间堂明娟站着看热闹,本就为嫡女能去庶女不能去窝火的她,如今可算除了一口恶气。哈哈!活该!现在我眼里。
暖香身份特殊打不得。在他的暗示下,主动表示愿意回归慈恩堂伺候老夫人,三个月内,朝夕侍奉,不敢废离。
齐志青举目四顾,自我感觉良好,夫纲父纲振出雄风,这感觉不要太舒爽。
送走男人,李氏面带微笑,好不得意,自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不料一转眼看到暖香低头嗅花,微笑轻柔,人比花娇,全然忘却刚刚席卷大地的风暴,心中顿时一阵窝火:这人竟然水火不侵?真想看看她的心肝到底什么构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