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仿佛褪尽所有高不可攀的清绝光华,只若寻常凡夫在哄劝自家怄气小媳妇般的龙御沧,风浣凌忽然有些眼眶发热,愈加觉得委屈莫名。
“我不想吃。”
“想让为夫喂你?”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闹,让我静一静好吗?”
“你想吃什么?先喝点烫吧。”
“我不吃!”
“今天用来煲汤的菌子都是山里新采的。”
“……”
龙御沧舀起一匙汤亲自送到风浣凌紧抿的唇前,目光温柔如夏夜清透的月华,动作却很是坚持,仿佛她若始终不肯饮用的话,他便会一直这般举下去。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风浣凌抿着唇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倔强地坚持了近小半个时辰,他保持一手拖着汤盅一手举着汤匙的动作,也始终未变。
“娘子,汤已然凉了,看来为夫得换种方法才行。”
终究还是龙御沧先开了口,唇角扬起的弧度除了无奈,竟然还暗藏一丝狡黠。
“要换什么方……”
风浣凌诧异地看着他自己喝下了那匙已凉的汤,才开口询问,他的唇便贴了上来,竟然是将在他口中变得微微温热的汤,趁着她樱唇开启的机会,尽数送到了她嘴里。
唇齿相依,缠绵悱恻。
有人情难自禁地红了脸,有人轻舔唇瓣意犹未尽。
“龙御沧!”
“看来,娘子还是比较喜欢用这种用膳,正巧为夫也甚喜欢。接下来,娘子想吃什么?为夫可以先嚼碎了才喂给娘子,这样娘子就连咀嚼的力气都可以省了。”
“我才不喜欢这种方式!你、你……好啦,我吃还不行吗?”
“好,那我让他们先把饭菜热一下。”
“……”
过去风浣凌一直以为龙御沧就是典型的谦谦君子,对外待人虽稍显疏漠冷淡但却绝不会无故失礼,更不会恶意算计谋害,对在意的人更是宽容到可谓放纵。
但现在看来,她的确太不了解他,原来当他想达到目的时,也可以使出如此“无赖”的手段迫人就范!
于是用过晚膳后,风浣凌便气呼呼地把龙御沧赶了出去,独占了整张鸳鸯榻一觉睡到天明,或许更确切地说只是闭着眼睛躺到天明。
不想清早起来,竟又是皇叔澈月王殿下亲自端了早膳进来,风浣凌自还没忘昨晚他让自己乖乖用膳的“恶劣手段”,所以没再徒劳挣扎,老老实实地用了膳。
“我今日想自己到后山走走。”风浣凌坐在妆奁前,却低垂着眼眸不看铜镜中映出的雪色身影。
“至少带上玉树。”龙御沧正为她绾发的手只微微一顿,便又继续将缕缕青丝缠绕指间。
风浣凌并没有反对,因为她也知道夏宫后山丛林甚是茂密,除去隐藏着不少猛兽,还有许多为捕兽而建的各种陷阱。
稍有不甚,不是沦为野兽的餐点,便是落入本是捕捉野兽的陷阱里去。
晌午的日头虽不比正午及午后炽烈,但也甚是明媚耀眼,在进入丛林前玉树便为主子撑了伞遮阳,直至头顶有林荫遮挡,方才将伞收起。
身上穿着龙御沧清早亲自挑选的水粉罗裙,置身翠绿林木间的风浣凌犹绽在万绿丛中的花朵,而一身冷翡着宫装的又刻意收敛的气息的玉树,则几乎与满山苍翠融为一体。
玉树道:“王妃,出来前王爷特意交待,切莫误入了‘迷踪林’,就连常年在山上住的人进去了都可能会出不来。”
“迷踪林在何处?”
风浣凌只为避开人出来散散心,本没有什么目的,听玉树说是龙御沧特意叮嘱不让去的,反倒对那“迷踪林”有了兴趣。
“其实,具体位置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是在后山的西北方向。”玉树抬手指了个方向,“听说先皇在位时有一年到夏宫来避暑,便有位娘娘因为误入迷踪林再没出来。”
对于此事风浣凌也有所耳闻,据说此后先皇景帝便未再踏足过夏宫,而龙璟溟称帝多年都未曾前来避暑,应该也与那位嫔妃之死多少有些关系。
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向西北方向的迷踪林走去,玉树见状也只好继续跟随。
丛林之中阳光都被筛成点点碎芒,因此难以清楚分辨时辰,风浣凌只觉得已然走了好久,不禁问道:“玉树,我们走了这么久,怎地还不见迷踪林的界碑?”
早在先皇嫔妃藏身于此以前,迷踪林便是夏宫的禁地,后来更是每百步便会设立一声界碑,将整片诡异林木都圈起来,以免不知情者误入其中。风浣凌原只想在界碑外看看这片埋藏着太多故事与秘密的林子,可是眼看着面前的路变得有些异于寻常,却仍未见到警示外人踏入的界碑,让她心头不由得有些发慌,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入了迷踪林。
“奴婢也正觉得奇怪,别是偏巧我们走的这条路上的界碑,被人或者什么凶兽意外毁损了?”玉树说话间,向来淡漠冷艳的面容上也多了些担忧,“王妃,不如我们调头回去吧,想来已然临近午膳时分,王爷若见不到您回去用膳,只要怕着急的。”
风浣凌没有反对地点点头,但当两人转身又走出约半个时辰,便确定他们已然迷路,只怕大半是困在迷踪林里了。
“听说先皇得知爱妃失踪后,曾派一队百余人的精兵进入迷踪林内搜寻,可是整整十日后也未见一人出来过。也是自那以后,这林子才成为真正禁地,就算没有派专人看守,也再没人敢轻易踏入了。”
玉树当先止住脚步,目光清冷地四下探看着,只觉得过去一个时辰她们都在原地踏步般,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片看似寻常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林子。
“既然走不出去便也别白费力气了,暂且坐下歇息歇息,这林子既然曾经‘吞’了百人精兵,只怕除了迷惑人的阵法,还有极凶猛的野兽在。”
见林中最为粗壮的一棵树下有块巨石,风浣凌径直走上前去,也不拂掉上面的青苔便甚是镇定地坐下。
“王妃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害怕。”玉树略显诧异,“哦,奴婢明白了,王妃定是想到王爷无论如何都会来救你,所以才如此镇定的是吗?”
不想风浣凌却摇了摇头,“我向来不会把自己的安危冀望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境地,只有自救才是最有效、最可靠的办法。”
玉树问:“可是这百名精兵都没能走出去之地,仅凭你我二人,又要如何才能出去?”
风浣凌不答反问:“你身上可带了焰火?就是之前在山上被劫时,洛弦曾放到天上引来援军的那种传达求救信号的焰火。”
“有。”
玉树应了声便自怀中取出一枚来,伤势便要放出去,不想却被风浣凌一把抢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天黑些再放才更有效果。”
风浣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玉树,目光仿佛与平时一般淡然温和,可是玉树却有种瞬间被她看透的感觉。
“王妃,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才好?依奴婢看,在找到出去的方法前,我们还是留在这里更安全。王妃说得自救纵然有道理,但奴婢觉得依王爷对王妃那般的在意,我们还是等待王爷来救比较好。”
玉树并没有与主子同坐到大青石上,只是站旁边站着,哪怕身后就是足够五人合抱粗的大树,她却没有依靠半分,依旧将背脊挺得笔直。
“哦?你觉得王爷对我有多在意?”
风浣凌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眼底却有隐约暗潮悄然流转。
“至少奴婢自从跟着王爷,便未曾见过他对任何人如此在意。依王爷的性子,只怕也会永远待王妃如此珍爱,不会像其他男子那般时日久了便淡了。”
玉树微微敛起眼眸,没有与主子太过清澈的目光对视。
“是么?曾经我也曾认定会有个男子,待我始终如一地好,始终如一地在意珍爱,可是现实往往不比想像,终究让我看清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永恒的。”
风浣凌也收回望向玉树的视线,转而回首看向背后那棵年岁已逾千载的大树,纤白细腻的手掌缓缓抚上它那粗糙的躯干。
树干的灰暗粗陋,将她柔荑衬得倍显细白娇嫩。
“就好比这棵大树,即便存活了千万载,但只要继续生长下去,难免会落得凋零枯败。又好比水,若是流动的终将要流走,若是将它存到方寸之地,最终难免会耗尽干涸。而活在水中的鱼儿,即便曾经愿意相濡以沫供彼此活命,但终究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离了水的对方死亡。”
风浣凌缓缓仰头看向树冠,隐约看到被阳光耀得微微透明的叶片上,一条条脉络仿佛呈现出人体血脉般的浅红色。
是正午太过强烈的阳光,恍花了她的眼吧?
“人活在世不过匆匆百年而已,而两个人能伴在一起的时光至多不过几十年,但哪怕只是几十年的光景,也暗藏着太多无法闪躲、抗拒的东西,终究会消磨掉曾经的所有在意……”
收回有些发涩发痛的视线,风浣凌轻轻阖上双眼,却将心中那对干死在方寸之地的鱼儿看得愈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