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御沧对风浣凌奉召入宫陪太后抄佛经一事很是在意,除了安排玉树贴身跟随,还安排洛弦秘密随行潜入暗中保护。
寻常命妇进宫是不许带任何随侍的,就算澈月王妃地位非凡也只被允许带一名丫鬟随侍,并且车禁宫内并未安排车辇相迎,只有名女官负责引路。
很显然,从迈入禁宫开始莫太后便先给了风浣凌一个下马威,让她穿越大半禁宫一路步行走进千寿宫。
“臣妇参见太后。”
被女官一路带进暖阁,风浣凌低眉顺眼地依礼向莫太后跪拜叩首,仪态动作丝毫不差,但却半晌也没听到让她平身的声音。
彼时的莫太后正盘腿端坐在罗汉榻上,双目轻阖手中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更在诵经。
不过风浣凌自然清楚,这不过又是为难自己的手段罢了,便只是不急不燥地继续跪着,等待莫太后觉得满意了,再来理睬自己。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宫女端着每日定时要送的汤药过来,莫太后才停了诵经,缓缓张开双眼。
“哀家头痛的毛病已然许久未再范过了,这药太过苦涩难以下咽,回头跟圣上说哀家已然知道圣上的心意,以后便莫要再这般劳心费神地准备了。”
看着那乌黑药汁,向来端庄的莫太后都不由得微微皱眉,显然对每日饮用有些排斥。
早在前世颜无双初入宫为后时,便知道莫太后有头痛的毛病,也是自那时起龙璟溟便开始每日着人为太后送汤药医治,据说是御医院最显赫的几位御医穷尽一生所拟的方子,除去可医治头痛快,更是有益于调养太后身子。
“回禀太后,圣上听闻太后嫌汤药太苦后,已然命御医修改药方调整口感,想来这回太后再喝便不觉得那么苦了,还望太后莫要辜负了圣上的一片孝心才好。”
来送药的宫女也是个伶俐的,竟是三言两语便又将莫太后的话给搪塞了回去,看来已然不是初次应对这种情况。
风浣凌虽还跪伏在地看不见莫太后的神情如何,但会让她说出谢绝龙璟溟好意的话,只怕是她察觉到这汤药中有何不妥之处,所以才不惜“辜负”圣上的好意。
莫太后并非玄帝生死,据风浣凌所知莫太后尚为皇后时,与龙璟溟的生母丽嫔也并不算和睦,难道他表面上对于“母后”的孝心,实则暗藏玄机?
直至据说修改了药方的汤药,皱着眉饮尽后,莫太后仿佛才看见跪在罗汉榻前的澈月王妃,淡淡道了声“你来了呀,平身吧”。
先一丝不苟地谢了恩,风浣凌方才在玉树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跪了太久的双腿微微有些酸麻刺痛,但她暗自咬了咬牙便也将这阵痛默默挺了过去。
“你倒是个知礼的,那么有空就好好说说你那二姐,纵然是庶出的或许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在宫中也不能太过小家子气了。”
莫太后话中所指,自然是年前风昭容打赏宫人出手太过吝啬,以至于惹得宫中颇多风言风语的事。
“太后息怒,臣妇虽不知此事真相,但入宫时也曾听到些风声,大致能猜出几分风昭容的难处。诚如太后所言,臣妇的二姐毕竟是庶出,不比长姐入宫前便深得父母疼爱,而昭容的月俸也必然不比贵妃娘娘优厚,时逢年关会有些捉襟见肘倒也难免。”
风浣凌始终敛着视线作谦恭状,说出的话却不卑不亢毫不含糊,暗指丞相府并没有一视同仁,所以才成就了莞贵妃的阔绰与风昭容的窘迫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况。
闻言,莫太后抿唇半晌不语,面色庄重肃穆难辩喜怒。
这些她也想到,毕竟自家妹妹的秉性她还是了解的,但却没想到澈月王妃敢这样当面直接讲出来,反倒让她不好对此再责怪什么。
莫太后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便让澈月王妃到书案前去抄佛经,风浣凌接过宫人双手奉上递来的金色毛笔才发现,那笔竟然是纯金铸成。
金笔贵重还在其次,重点是对于笔来说实打实的金身未免太过沉重了些,只用它写几个字倒也无妨,但拿着如此沉重的笔来抄佛经,莫说几个时辰,寻常的柔弱女子写上一盏茶的功夫怕就会坚持不住,勉强写下去的话整只手都会痛得仿佛断掉。
看来莫太后让她入宫,还真是“锤炼心智体肤”来了,风浣凌暗自冷笑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地拿着金笔开始抄录佛经。
始终留意着澈月王妃的莫太后见状,倒颇为讶异地轻轻扬了扬眉梢,有些刮目相看之感,但随即的念头又是一转,暗道看她能坚持多久。
临近午时,刚刚下朝的玄帝竟然来到千寿宫。
龙璟溟虽然表面对太后颇为恭敬,实则却并不亲近,登基以来踏进千寿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莫太后及众宫人见圣驾突然到来都颇为惊讶。
“听闻母后又报怨汤药太苦,朕便想过来看看,顺道与太后共用午膳。”
说到这里,好像才注意到风浣凌也在迎驾的人群里,龙璟溟唇畔笑意霎时又深了几分,“原来澈月王妃也在,朕是否打扰到王妃抄录佛经的雅兴了?”
莫太后接话道:“圣上言重了,眼看便是午膳时分,原本哀家也要与王妃一起准备用膳了的。”
言罢,莫太后便笑着指使宫人们开始准备午膳,由于玄帝突然驾临,菜色自然要比往日更为隆重一些。
“这便是王妃抄录的佛经?”
身披龙袍的龙璟溟,闲庭信步地走到书案前,看到那一纸娟秀之中不失苍劲英气的字迹时微微一怔,随即看到那支金毛笔时则轻蹙起眉心。
“臣妇书法拙劣,让圣上见笑了。”
前世颜无双的字迹龙璟溟自然无比熟悉,但风浣凌早已想到这一层,所以之前便生生练出了全新的笔迹,只是当下见他面色微微异样,心中也不禁有些忐忑。
“王妃看似柔弱,但无论笔力还是腕力都让朕很是惊讶,看来皇叔果然是独具慧眼哪。”
龙璟溟原以为宫中那位庶出的风二小姐已经给了他许多惊喜,但如今看来,这曾经传言中哑巴愚钝的风四小姐,才是真正的充满“惊喜”!
在龙安宫中与他许下那样的赌约后,如今再见竟然还能依如往常般毫无异样,好像两人间那些暗潮涌动的种种暧昧片段从未发生过,这小女子的城府不可谓不深哪。
“圣上谬赞,臣妇愧不敢受。”
对于此时龙璟溟幽邃双眼中的灼灼闪烁的光亮,风浣凌再熟悉不过,分明与前世他们初见时极为相似,这一认知让她心头苦苦压抑的厌恶更甚。
龙璟溟再度深深看了风浣凌一眼,而后却突然走到窗前推开隔绝了室外寒冷的两扇镂花窗,任寒风穿过回廊灌进暖阁。
“眼看着隆冬将要过去,可雪灾造成的诸多恶果才刚刚开始显现,朕好生头痛,不知王妃可有何良策贡献?”
年前那一场瑞雪成灾,造成了神龙国百年不遇的严重雪灾,受害严重的百姓数以万计,龙璟溟心中对于贫民百姓的死活其实并不在意,但如此大范围的灾难足以伤及国祚,这便让他不得不防。
风浣凌颔首敛眸地答道:“臣妇不过一介内宅女人,哪里懂得这些国家大事。”
“哦?王妃敢擅自作主拿出澈月王府所有积蓄捐款时,可不见半点内宅女子的无知软弱,更不必说与朕打赌时的冷静决绝了。你可知,朕还是第一次打赌输给个内宅女子。”
伫立窗前的龙璟溟缓缓转首,比隆冬寒风还要冷冽的目光,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落到风浣凌身上。
宫恰在此时出现,头都不敢抬地福身道:“午膳已然备妥,太后请圣上与澈月王妃一同移驾到偏厅用膳。”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挥退宫女后,龙璟溟转身重又走到风浣凌面前,用只有彼此才听得清的声音道:“王妃与皇叔鹣鲽情深当真让人羡慕,但还有句话叫作‘情深不寿’,太过深情意重的两个人,往往结局都十分凄惨。所以,王妃该当好好珍惜眼下短暂的幸福才是,毕竟日后的变数太多,纵然是抱着免死金牌,也未必就能真的免死,不是吗?”
一番话直听得风浣凌背脊发寒,但脸色却只微微一僵,随即姿态从容地向龙璟溟深深福了一礼,却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许是看出玄帝对待澈月王妃有些特别,莫太后自那日后竟许久未再传召风浣凌入宫抄录佛经。也可能是她觉得用那般沉重的金笔抄了一整天,已然足够那看上去无比柔弱的王妃受了,便没有急着继续刁难。
若换成以前的风浣凌,用金笔抄一天佛经肯定吃不消,虽不至于送掉半条命去,执笔的手至少也好一段时间都不能自由使用。
但是现在的风浣凌,早在丞相府时就已经开始捡起前世的功夫修炼,所以金笔与佛经并未给她造成什么伤害,还能当作是锻炼腕力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