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十二月末,大雪已停。
京都内外受灾并不严重,而一应赈济又都是最先发放,因此并未影响百姓们过年的兴致。家家户户都把房前屋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反倒达官贵胄的宅邸都显得异常低调,其目的无非是要做出清廉的样子给玄帝看。
毕竟今年不同以往,雪停后刚刚开始前期的赈灾安抚后续问题虽还没有全部显现,但这个时候就算是大过年的也不宜太过张扬。否则,万一被玄帝看到哪家显露过多富贵,没准儿又要张罗着让他们掏钱赈灾。
澈月王府向来十分低调,更何况澈月王远送花神国使节队至今未归,也没人有心思张罗过年的事。看出王妃不喜太过嘈杂,南宫嬷嬷还提前给府中需要回家过年的奴仆放了假,只留下少数长住府中的家奴伺候主子日常。
“玉树,王爷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起初几日风浣凌还能不时收到龙御沧在路上传回的书信,可近半个月来却完全没了任何音讯,而她更是又反复做了几次他被埋在残垣断壁之下,被白雪彻底覆盖的噩梦。
随着时间一日一日流过,她的心也一日比一日不安。
“王妃莫要担心,想是雪灾使得王爷无法及时传送消息回来,也难免会耽误回来的行程,再迟几日应当也就回来了。”
见身边的玉树只是默默摇头,芝兰赶忙出言安抚风浣凌,只是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其实他们的心里都明白,王爷正是因为怕王妃担心,才会不辞辛苦地定期派人传书信回来报平安的,如今突然间没了任何消息,只怕已然凶多吉少……
“我们不能再这么傻等下去了,玉树,我知道你定然有办法的。我们明日,不,最好今日便出发,带上能带的所有人往西去找王爷他们。我总觉得王爷必然出事了,也许正被困在某个受灾严重的地方,正等着我们去救他呢!”
说话间风浣凌便倏地站起身,好像恨不能立即肋生双翅飞到龙御沧的身边去。
“这可使不得啊王妃,王爷走时特意交待过不能让您远行,不能让您有任何危险!”芝兰赶忙展开双臂拦在主子面前,“就算要去,让奴才们去找也就行了,王妃还是更宜坐镇王府,毕竟过几日便是除夕了,依例王妃是要代王爷入宫过的。”
玉树接到芝兰的眼色也上前一步道:“王妃放心,奴婢稍作准备便立刻带人出发,王爷必然不会有事,奴婢等顶多只能算是提前去迎迎王爷罢了。”
其实私心里玉树早就想离府去找王爷了,只是王爷临行前交待给她的使命,却是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好王妃。
依神龙国例,皇室宗亲若无皇命的确不可轻易离京,风浣凌纵然为龙御沧的安危心焦,但却也更愿意相信芝兰和玉树的话相信他定然没事,只是被大雪给耽误了行程,要迟些才能回来而已。
风浣凌握住玉树的双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道:“好,那我便把迎接王爷回府的事交给你了,定要把王爷好好迎回来!”
玉树肃然应道:“奴婢明白。”
心里也在为王爷担心的芝兰本也想跟着去,但王妃身边不能一个王爷的人都不留,苏悦只是个寻常丫头,所以她必须留下来继续按王爷的吩咐保护王妃。
送走玉树的第二天正是腊月二十三,再过七天便是除夕夜,龙御沧若无法及时回来,风浣凌便要独自再入禁宫。
她并不怕面对那些凶险,但突然失去了龙御沧的所有消息,感觉到似乎将要失去这个人时她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他的支撑、他默默给予她的一切。仅仅想到此后可能要永远失去他,她那颗本以为已然冰封麻木的心,便会无法怎的地阵阵钝痛。
龙御沧,你一定没事的,因为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过去的你从不骗我,这次也一定不要骗我好不好,因为,我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回来为止……
就在风浣凌因担忧龙御沧夜不能寐时,宫中的龙璟溟正独立窗前看着外面空旷夜色,幽邃深远的目光遥遥望着西南方向,隐隐有杀戮凶光如星芒闪烁跳跃着。
七日后。
神龙国的皇室宗亲向来有着共度除夕夜的规矩,但凡身在京都者腊月三十这天便要奉召入宫,直至初一向太后、皇帝及诸位长辈拜过年后方才可各自回家。
腊月三十晌午宫里派来接澈月王妃入宫的仪仗便到了,风浣凌在临上车辇前还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长道,暗自期盼着这一眼便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而后勾着往昔般温润宠溺的笑对她说:“娘子怎地不等为夫回来再一同入宫?”
可是,终究还是只有她自己坐上了那辆金色马车,向着金碧辉煌的皇城缓缓而去。
由于雪灾的关系,今年宫中也一切从简,就连来去匆匆的宫人脸上都看不到什么笑容,若不是殿宇院落间做了过年的装饰,几乎看不出半点喜迎新年的意思。
往年除夕皇室家宴皆设在太后的千寿宫里,今年也不例外,风浣凌自禁宫门口下了车辇换乘暖轿,再一路被送往千寿宫。
但车辇行进没多久突然又停了下来,惹得风浣凌微微蹙眉,掀起轿帘一角向外看去竟是停在龙安宫外。
“澈月王妃,圣上有请。”
说话的乃是内监总管苗上善,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出面自然没人敢不给面子,更何况还是玄帝的旨意。
对于这禁宫之首的皇帝寝宫风浣凌自然也不陌生,前世身为皇后时没少出入此地,但如今身为澈月王妃的她再被传召至此,未免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按理说依龙璟溟那般城府深沉的内敛性子,至少表面上不该做出如此罔顾礼法,将皇叔之妻召进自己寝宫相见的事来。
难道,这又是风清婉的诡计?
但苗上善可是龙璟溟身边的亲信,当初对他登基为帝也作出不少贡献,应该不会被旁人轻易收买指使才对。
风浣凌纵使心中涌起千头万绪惊疑不定,面上却依然镇定从容,任暖轿临时改变方向被抬进龙安宫。
“臣妇参见圣上。”
见是被迎进龙安宫正殿,风浣凌方才略略安心,至少不是直接被请进寝殿去,且上座的龙璟溟见到他并没露出任何意外异样,想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龙璟溟似笑非笑地道:“王妃可知朕半路拦下你请到龙安宫来,所为何事?”
听此一问风浣凌心头莫名一阵惊悸,让她惊慌的不好预感排山倒海地汹涌而至,顷刻之间便将她淹没。
“哎,还望王妃节哀。”
故意先语带悲伤地说出这样一句,龙璟溟瞥见风浣凌跪伏在地的身子猛然一颤,方才悄然勾起嘴角继续道:“朕刚刚收到消息,澈月王在护送使节队回花神国途中,被大雪拦路阻在个小山村中。许是发生了山崩吧,待有人发现时那整片村庄都已被大雪掩埋,至今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还没找到。”
额头抵着冰冷的金色地面,风浣凌忽然觉得龙璟溟阴沉的声音是那般遥远,仿佛隔着千万载的距离般,传入她耳中时竟有些缥缈的不真实感。
他说,澈月王被困山村遭遇山崩,整片山村都被大雪掩埋,连尸骨都找不到?
真的吗?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听到的是真的吗?
不,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妃,你没事吧?可是没听清真适才说的话吗?要不要朕再说一遍?”
待风浣凌惊弓之鸟般倏地直起身子抬起头时,才发现龙璟溟不知何时竟然已站到她面前,明黄色龙袍被灯火一耀,竟刺得她双目发疼。
“澈月王,怕是已然藏身在那座遥远的小山村里了,只是现下积雪如山一时还难以挖掘到尸骨,所以朕还没有将消息公布出去。毕竟今日是除夕,朕也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但此事,朕始终觉得不能瞒着王妃,所以才单独找你过来如实相告。”
在与龙璟溟那暗含笑意的黑眸刚刚对上的瞬间,风浣凌几乎控制不住眼底翻涌如火海沸腾的彻骨恨意,但也只有刹那的失控,随即她便冷静下来,换上忐忑忧伤的神情。
“不,只要一日未见到王爷的尸骨,臣妇便不信王爷已然……朕上恕罪,臣妇并非不信朕上的好心相告,只是无法接受。既然圣上找到王爷尸骨前,也不会轻易公布王爷死讯,那么便请朕上也当臣女尚不知情,给臣妇再留最后一丝希望,得以守着这丝希望继续等王爷回来吧。”
风浣凌这番话半真半假,在听到龙御沧死讯那刻,她当真有种心如刀割痛到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但她随即便觉得龙璟溟此举大半是故意打击她,毕竟尸骨既然都未找到,他又凭什么断言澈月王已死?
“想不到,王妃竟然也对皇叔深情如斯。”
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龙璟溟眼底光亮明暗不定,情绪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