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神龙国的习俗,死者要在过了头七后方可下葬。
头七,即亡者去世后的第七日,生者们相信死者的魂魄会于“头七”返家。
因此头七这天,亲眷们要在灵堂为死者魂魄备下一桌宴席,而后各自回避安睡,以免让死者魂魄看到家人而心生牵挂不愿投胎转世。
这一日对于真心缅怀死者的人而言,只怕会暗自盼着还能见亡魂一面,但对于心中有鬼的人来说却无疑是极为恐怖的一天。
风清媮以伤病未愈的借口,只在前些日子祭拜过苏姨娘一次,头七这天她本也想借口回避,可是听闻澈月王都亲自陪着风浣凌准备宴席,大夫人又依规矩派了人来劝她过去,几番权衡过后,她终究硬着头皮罩上面纱,披着一身素白丧服去了灵堂。
由于时值夏末天气酷热,为免苏姨娘尸身过快腐败,棺木附近垒起了降温的冰砖墙,使得灵堂内的温度维持在异常凉爽的状态。
但冰砖封白日固然消暑解热,到了晚上难免凭添寒凉,尤其晚风夹带着冰凉穿过灵堂时,守在灵柩周围的人便会感觉到一阵森寒阴风掠过。
“母亲、三姐,你们说娘亲她今日真的会回来吗?”
天色已暗,准备好头七宴的风浣凌仍没有离去的意思,还语调缥缈地主动问起话来。
“这……王爷是修真之人,想必对此更为了解。”
风清媮被问得心头发毛,但看向澈月王时当即安心了几分,竟还借此话题想要与他攀谈几句。
若换作平常,龙御沧根本不屑理会她,但今夜却耐着性子道:“除非是死于非命怨念极重的冤魂,否则头七最后回家看过后,亡者魂魄便会地地府安心投胎了。”
莫氏本没心思与他们讨论这些,但听澈月王提到“死于非命怨念极重的冤魂”时,不由得背脊泛起阵阵寒意,“若是死于非命的冤魂,又会如何?”
龙御沧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先暗含讥诮地冷冷扫了眼面色发白的大夫人,故意犹豫迟疑半晌方才道:“若死者不是善终又怨念过重的话,便可能化作厉鬼,借头七这天向害死她的恶人索命。”
嘭!
向来端庄稳重的风清媮闻言,竟突然脸色惨白地站起身来,颤声道:“时候不早了,既然宴席已备好,我们也当各自回避去了。”
听过澈月王那番解说,莫氏的脸色比女儿也好不了多少,当即附和着遣散众人。
任龙御沧揽着腰身走出灵堂后,风浣凌向另一边的风浣冰使了个眼色,见她微微点头方才与之背道而去。
夜黑风高,随着阵阵夜风穿过花园林木间,催化出声声诡异的鬼哭狼嚎之音。
风清媮越想澈月王的话越是心惊胆战,因而执意拉着母亲陪她回往清风院。
而莫氏心中也阵阵发毛,虽说苏姨娘这次当真不是她亲手害死的,但至少也要算个帮凶,而过去她又没少构陷、折磨苏姨娘,难免会虚心恐惧。
尽管前面有掌灯丫鬟开路,后面还跟着其他丫鬟嬷嬷,可走在花木夹道的路上,耳畔听着阴森森的风声,风清媮与莫氏便止不住心生恐惧,相互依偎着越靠越紧,脚步越走越疾。
倏地,一抹冷白的缥缈身影在前方半空中闪逝而过,将两个掌灯丫鬟吓得尖叫着丢了手中灯笼,想要逃跑却莫名被绊得狼狈跌坐在地。
“有鬼!那定是苏姨娘的冤魂回来了!”
不只后方哪个奴才最先惊叫出声,吓得丫鬟嬷嬷们立时惨叫声连成一片,什么都不顾地抱头东躲西藏。
至于风清媮与莫氏的第一反应也是调头就跑,可是她们刚转向,那抹诡异的森森白影就再次自面前飞掠而过。这回她们还依稀看到那女子一副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可怖模样,当场被恫吓得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前院通往后宅清风院的路上已然混乱一片,风浣冰早已跑去告知老夫人,而龙御沧则带着风浣凌则“恰巧”找风丞相有事要商议,遥遥听到喧闹嘈杂声,便一同往这边赶来。
风万全担心府里出的乱子会让澈月王看了笑话,便急急快走了几步抢先赶到,不想才到场便见夫人与三女儿,正对着空荡荡的半空连连磕头求饶。
“苏姨娘,过去我也不都是存心害你的,这次害死你的更不是我,不要来找我索命啊!要索命你也应去找二叔啊,是他,都是他因为玉澜重伤在前,玉润又被澈月王废了双腿,才会迁怒于你,让我们天未亮时把你骗出来,她供他溺毙你以泄私愤的。你不要来找我,去找二叔啊!”
慌乱间早已掉了面纱的风清媮抱头躲在母亲怀里,声音嘶哑地哭喊着,哪怕畏于鬼神之威时,却仍觉得一切皆是旁人的错。
“都已经死了,苏墨兰你就别再装神弄鬼了!如果你觉得死得冤枉,也应当去风万里,就算我也早就想让你死了,但最终动手的可是小叔子!谁让你的女儿害惨了人家的儿女?你要索命报仇,也应当先去找他!”
莫氏状若疯魔地对空气嘶吼叫嚣着,气势态度看似强硬,可身子却已然抖若筛糠。
“什么冤魂厉鬼?我才不怕你!这些看死在我手里的人还少么?若是那些冤死的贱人都来找我索命复仇,我莫雅琴焉能好好活到今日?她们既然都不能把我怎么样,懦弱如你苏墨兰又能奈我何?”
听到这里风万全的脸色已然暗沉如头顶夜色,转眸见风浣冰正扶着老夫人赶来,方才疾步上前一把拉起莫氏,低斥道:“莫雅琴,你带女儿在这里发的什么疯?!”
倏地见到相爷青白交错的怒颜逼至眼前,莫氏先是为多了依靠与厉鬼对抗而一喜,但转瞬便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话都被他听了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随着几路人渐渐汇聚到一处,被鬼影吓破胆的大夫人与三小姐渐渐回过神来,齐齐闭了嘴不再多言。
风浣凌似笑非笑地看着发髻身衫都有些凌乱的两人,状似不解地问:“母亲与三姐这是怎么了?怎地弄得如此狼狈?”
匆匆赶来的老夫人见两人形貌也不禁皱起眉来,显然也在等待一个解释。
“哦,适才,适才不知哪里蹿出只野猫,突遭惊吓才使得我与清媮略有失仪,让王妃见笑了。”
冷静下来的莫氏很快便想出应对之法,说话间还故作从容地抚了抚鬓边乱发。
老夫人却面沉如水地斥道:“夜半三更的,又是苏姨娘头七之期,你们母女俩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母亲教训得极是,稍后我定会按家规好好责罚她们。天色不早了,母亲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风万全略略敛了怒色,显然不打算把适才听到的内容过于声张,转身又对澈月王道:“明日苏姨娘下葬之事,下官自会安排妥当,也请王爷与王妃放心地回去休息吧。”
同样曾是神龙国五大家族之一,如今只余四大家族,风氏虽暂居首位却不敢太过张扬。苏氏纵然不可小觑,但莫氏却还有位太后在位,更是得罪不起的。
因此风万全会如此压抑隐忍,本就在风浣凌预料之中,想要离间两家的关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至于害死苏姨娘的真兄是风万里,她也并未觉得太过意外,毕竟仅有的一对儿女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却不敢妄动澈月王,也就只能先拿风浣凌的生母来泄愤了。
可是风浣冰显然对父亲如此无视莫氏与风清媮亲口承认的罪行难以接受,心寒得霎时红了眼眶,若不是被风浣凌拉着回客院休息,只怕会隐忍不住当场暴发。
“姐姐,我让玉树扮鬼吓吓她们,原本就只是想让父亲看清真相罢了。以莫氏当下的势力,父亲当然不会轻易动大夫人,你又何必如此上心呢?更何况,娘亲的死,真凶又是二叔,父亲怎么可能让此事闹大?”
回到客院房间,风浣凌亲自为风浣冰倒了杯茶,看着她痛彻心扉的绝望模样颇为无奈。
她虽尚未经历过父母至尊的背叛伤害,但想来风浣冰当下的彻底寒心的感觉,与她前世被龙璟溟、风清婉所伤时相差无几吧?
“我明白,但我无法原谅……”
风浣冰僵硬着动作捧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径直流淌至心底深处。
父亲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随他去好了,但无论是亲手害死娘亲的二叔风万里,还是过去残害折磨了娘亲十余年之久的莫氏和风清媮,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无论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迟早要为娘亲讨回公道!
可是身为不受父母待见,又已死亲娘的一介庶女,无疑太过势单力薄无依无靠。若仅凭现在的身份能力,妄图找那三个罪魁祸首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她若想快速成长壮大,为今之计,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王爷,我想参加今年圣上的秋选,还请王爷能够多多帮忙。”
龙御沧只淡淡瞥了风浣冰一眼,却似乎已然瞬间将她看透,他只考虑了须臾,便轻浅却坚定地吐出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