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归元只留下苏悦、织瑶与刚刚醒来不久的芝兰,余下的宫人都被支到偏殿去伺候三个孩子用膳。
“既然你留到了现在,就是打算留下来帮我们了是吧?”归元也不等他回应,就自顾自地继续道,“我跟你们正式介绍一下,这位便是神族的月神殿下,日后会助我们共抗妖魔大军。”
归元这语气哪里像介绍堂堂天神,完全就像是在吃饭前顺便说一句家里来了什么客人,直惊得苏悦、织瑶与芝兰好半晌都没缓过神儿来。
“月……神?呵呵……月神……”
觉得自己头脑还有些不清楚的芝兰,嘴角抽搐着喃喃念叨了几声。
月神?!
待反应过来时,三人扑通、扑通、扑通先后跪下,除了不停参拜活生生站到面前的神祇,根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你们仨也下去照看孩子们吧,没吩咐谁都不要进来。”
归元也没指望这几个凡人能有多大出息,只是她们是她当下最信任的人,为免以后在交谈中被她们意外听到寂宸的身份被吓得更厉害,便索性先说个清楚。
苏悦带着织瑶与芝兰离开后,屋子里便只余寂宸与归元隔着惯例近百道精致菜肴,遥遥对坐在桌案两旁
两人相对无话,一时间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听说,你在虎啸国时,又跳了一次‘飞仙’?”
没想到竟然会是寂宸率先打破沉默,所牵起的话头之奇特,更是让归元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她还记得“风浣凌”与龙御沧第一次看到风清媮跳飞仙舞时,见总是僵凝冰块脸的他神色有异,还道他也被那舞蹈折服特意酸溜溜地试探出他,他竟然说出一句:“这舞……跳得太难看了!”
元神已然苏醒的龙御沧,看过真正的飞仙舞,看过归元古灵精怪的急才火花,再看风清媮的东施效颦,自然会觉得完全看不入眼。
当时的她自然不清楚内情,其实这飞仙舞本是当年在天后寿宴上,遭其他仙姬嫉恨的元归被临时拉上场奉舞。当时的看客都在等着看如何她丢人现眼,不想她却在略作摸索后便现场自创了一曲《飞仙》,艳惊四座。
遥想当年,她第一次参加神界大宴,且还是天后的寿辰,情状必然像山野村姑初入奢华皇宫,难免处处遭人白眼嫌恶。再加上遗世孤绝,让众神女仙姬都只能远远欣赏不敢近前的月神对她“关爱有加”,着实为她招去了不少的麻烦。
“你听谁说的?我是被风清媮硬拉上去的,不过后来却着实是不自觉地又跳了一次。”归元笑非笑地嗔了他一眼,“只可惜,这次你没能在场。不过,你应该在不会在意这些吧,是否看到又有何所谓呢?”
过去在一起时,都是归元在努力找话题,寂宸从不曾觉得与她说话会如此费力。如今尝到被她噎的滋味,想起的却是过去的自己只怕比现在的她还要寡言,甚至还曾觉得自己没有嫌这个小丫头太过聒噪已是极大的恩典了。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寂宸先是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旋即正色道:“其实,我很想再看一次。虽然你当年那曲飞仙,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但我更希望你能单独只为我一人舞一次。”
还从未见过清冷月神露出这般深情款款的模样,归元暗恼自己太容易被他触动,却仍抑不住心跳加快。
归元敛为自己斟了杯酒,低头浅抿了一口,勉强压下狂乱的心跳后,才缓缓开口道:“殿下这又是何苦呢?九世轮回已过,就算你觉得当初亏欠了我,这九世的相随也都还清了。我现在只想清清静静、快快活活地把为人的最后一世过完,不想再奢求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了。劳烦殿下也莫要再为难自己,莫要再扰乱我的人生。你愿意留下来助人界抵抗妖魔大军的侵犯,我自然其是欢迎感恩,但过去的事情便让他过去吧。我这一世的夫君是龙御沧,已然葬在青龙山皇陵之中,与殿下无关。”
话说到这份儿上,归元觉得寂宸定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依他的性子不可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最后一世,她不想也不能再与月神有任何瓜葛,就算他觉得她不识好歹也没关系,反正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甚至生死永相隔的。
“归元,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寂宸无奈苦笑着也为自己斟了杯酒,“我早已说过,这一回,就算你要到九霄天宫之上去肆意撒野,我也只会把酒奉陪!你若还怪我过去负你太多,尽管有仇报仇,我任你处置。”
不明白,她是当真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
寂宸归来的这第一顿晚膳,归元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她怕自己再面对他就要把持不住再犯起花痴来。
她不能再心软了,否则……
翌日下了早朝,归元换下朝服便没了人影,归心、归月找不到母亲便去缠父亲,龙千帆却好像对寂宸颇为忌惮,宁可自己留在房中也不愿见他。
归元心中烦闷便决定到花神国看看,以前走动难免不方便,但现在想去哪里不过都只需她要一念闪过的功夫便可到达。
彼时的迦黛也刚刚下朝,妖魔大军若是自玄武国发兵,首当其冲最先遭殃的定然是花神国,因此近来她都为此忙得废寝忘食。看到“风浣凌”突然出现在御书房里,正埋首批阅奏折的她吓了一跳。
“我现在是元神已醒的归元,来找你帮个小忙。”
满意地看着向来稳重大气的迦黛瞠目结舌,归元弯着双眼笑得犹如只小狐狸。
花神国与玄武国之间仅隔着一座苍茫山,就算联军已然着重在此布防,还是有不少妖魔会潜到这遍地花海的国度里玩乐或作恶。
联盟国女皇已然下旨备战,花神国女帝遂亲自到前线视察情况,以壮士气军威。
这一日,花神女帝仪仗来到边境苍茫山一带,女帝只钦点了几个随从便攀上一座小峰,登高遥望向茫茫北地。
“你到底在等什么呢?”
临风无限清幽而立的迦黛,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眺望着远方,却在与身边丞相打扮的女子说着话。
“等人来刺杀你呀。”
隐去身上灵气,幻化成丞相模样的归元答得甚是顺畅,却呛得芳怀淡雅的迦黛都抑不住轻咳了几声。
就在这时,原本灿烂晴好的天色忽然大变,站在峰顶的几个人好似被只巨大的海碗给罩住了般,四周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暗道一声“终于来了”的归元,却煞有介事地向空中高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冲撞我花神国皇帝陛下的御驾?!”
头顶铅云滚滚处,隐约显露出一个女子的轮廓,但却像只是个投映在空中的虚影,让人看不真切具体模样。
“要冲撞的就是你花神国的皇帝!”
空中传来的声音虽然闷雷般难以分辨,归元还是立时认出这声音的主人,随即嘴角悄然上扬。
环佩青衣素靥盈盈的迦黛昂然道:“区区邪魔歪道的小鬼,连真身都不敢现,只知隔空说着大话有什么意思?”
明明只是肉身凡胎,纵然有武艺在身却难敌强悍异族,可迦黛于此等险情下却不见半丝胆怯恐惧。哪怕身处天昏地暗之中,她微微仰起的面容却好似拢着柔光,当真是风拂十里桃花遍,只怕也不及她的美。
根本没将这一行凡人放在眼里的风浣冰,被迦黛一激便现身出来,白衣胜雪地悬浮在一片浓黑之中,广袖无风自鼓飘然若仙。
“我知道你与神龙国女帝私交不错,所以特意在开战前来特殊照顾照顾陛下。”风浣冰说话间全随手甩出道白色闪电,直劈在了迦黛坐骑黑风的马蹄前,“你若能在一柱香内不被我的掌中雷劈死,我便放你条生路,如何?”
迦黛边拍着黑风的脖颈安抚着它,边质问道:“风浣冰,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这般逼迫于我?”
风浣冰森森冷笑着道:“没错,你与我并没有什么各人恩怨,但因为你与神龙国那位交好,我便看你不顺眼。左右我妖魔大军屠戮你花神国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先来打个先锋又有何不可呢?我已然给你选择了一条生路,能不能把握住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当然,如果你能有别的办法愉悦本座,或许我一个高兴便也放你走了。”
这番话入了迦黛的耳,自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也顾不上气恼自己被当成泄归元之愤的炮灰,手一扬便放出数枚袖箭以示回应。
“就凭区区一个你,还不配让朕来取悦!”
看似寻常武器的袖箭并未引起风浣冰的在意,随手一军便信心满满地能将之挡开,不料自己的法力竟然未能阻挡开所有袖箭,其中几支不减锋利冲势,竟在她身上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来。
这还是风浣冰成魔后第一次被打伤,且还是个连修真根基都没有的普通凡人的暗箭所伤,要她如何不气得羞恼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