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熹八年,冬,十一月初。
睿贵妃苏氏于承禧宫诞下一子,玄帝大喜,当即宣布封苏氏为后,待皇长子满月之期行封后大典。
朝野内外皆为仅余一月之期的封后大典积极准备着,宫中恭贺睿贵妃产子与封后的贺礼已如流水般送进去,宫外苏家府邸的门槛在短短几日间险些被人踏平。
而与此同时,与神龙国可谓一衣带水的玄武国,却传出暴发政变内战的消息。
据传,当年因母妃是神龙国婢女而丧失继承帝位之权的睿贤王玄灼,趁烁帝离宫狩猎之机篡位夺权。待烁帝收到消息带着亲卫回京时,整个京都早已被蓄谋已久的睿贤王彻底掌控,并以手中所掌控的玄武国大半兵权,生生将烁帝逼得节节向东败退。
原本玄武国发生政变与神龙国并没什么干系,甚至就此消彼长的形势而言,玄武国越乱对神龙国越是有利。
不过被逼到绝境的烁帝,竟然抛开脸面亲笔休书一封,派身边重臣亲赴神龙国皇都来向玄帝请求支援,并用扬扬洒洒近半篇文字细说了他与玄帝生母曾经的交情,以求借此得到玄帝的援助。
龙璟溟看过求援信的第二天,便在早朝时当廷先是严词谴责了玄武国睿贤王谋篡其兄长帝位的狼子野心,而后便宣布要发兵襄助烁帝重夺大权。
“臣觉得他国政事本国不宜参与,更何况是要借兵相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最先表明反对态度的,却是掌握着军政大权的新晋太尉苏忭,而苏太尉这一反对,立时便惹来过半朝臣的声援支持,纷纷赞同拒绝借兵。
见状,龙璟溟霎时气得面罩寒霜般难看,森然道:“此等乱臣贼子篡位之风断断不能助长,朕意已决,苏太尉及众卿不必再劝!”
苏太尉坚持道:“臣断不能看着圣上因一时意气铸下大错,玄武国内是否当真发生政变还犹未可知,万一此番是玄武国君与睿贤王演的一场假戏,目的便是引我军入瓮借以削弱我军之势,进而趁机侵我国土呢?”
已然接替风万全晋为丞相的前御史大夫南宫敬泰,随即接言道:“臣以为苏太尉所言极是,还望圣上三思而后行,若借兵玄武对本国着实弊大于利。”
众臣自然又是番附和之声,向来厌战多事的众御史更是捶胸顿足地极力反对,即便是向来好战的武官皆是大半不赞同出兵。
不过倒也并非所有的臣子都表示反对,以上官太仆为首的玄帝一手扶持起来的官员,便在此时显露出忠诚度来。
“圣上,臣以为诚如圣上所言,乱臣贼子大胆篡位夺权之风断不可涨。”上官太仆越众上前,“而此番既是玄武国君亲自相求,本国若是借兵助其重夺帝位,必然对两国日后百年的太平安稳多有助益。”
随即,几乎皆是没有显赫家族背景的一批青年才俊们,立时附和赞同借兵玄武国,不过这其中惟独缺了京兆尹钟正。
朝堂之上,两派官员为是否借兵吵得不可开交,高座鎏金龙椅上的玄帝始终眉头紧锁抿唇不语。
想必他心中除了气恼反对者,也在暗自庆幸自己及时警觉五大家族的权倾朝野并及时出手铲除祸患,同时培养出一批忠于自己的新势力,否则迟早他这帝王权势要被这帮有着累世功勋的老臣们架空!
不知谁先在这场唇枪舌剑的口水战中提到了飞龙大军,上官太仆当即提议道:“圣上,若是南宫丞相与苏太尉坚持不肯出兵,臣请圣上动用‘飞龙令’调遣飞龙大军,到时候必能助玄武国烁帝一举重夺回江山大权!”
飞龙大军不仅在神龙国内,就算放眼整个归元大陆也是个传说般强大神奇的存在,而颜氏覆灭后,众人理所当然的以为飞龙令定是被玄帝收回,上官翼也并不知道那飞龙令其实不久前才刚被龙璟溟抢夺回去。
苏太尉闻言,立时神色激动地跪拜道:“圣上三思,飞龙大军断不可轻易动用!”
持反对意见的众臣随即纷纷跪倒,齐声劝戒玄帝莫要因玄武国内政便动用飞龙大军,否则只怕激起民怨天怒。
“朕既然手握飞龙令,便有权利调动飞龙大军,借兵玄武国烁帝平乱更是理当算作替天行道,何谈会激起民怨天怒?总之,朕意已决,再敢出言阻挠者朕必重罚!”
可龙璟溟却显然被上官太仆说动了心思,不过他更主要的是想让众臣明白,他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牵制住。
南宫丞相、苏太尉等人未再当殿多言,但下朝后却齐齐跪在青龙殿外,无声宣示着他们反对借兵玄武国群的坚持。
仍以闲王自居的龙御沧虽不必上朝,却很快收到了消息,并将此事告知了风浣凌。
风浣凌疑惑道:“龙璟溟不是与那睿贤王玄灼私交颇深么?怎么会吵着要去助烁帝夺回帝位呢?”
她可还记得玄帝寿诞时睿贤王作为玄武使臣来贺,其间玄灼暗中与龙璟溟没少走动,虽然两人具体都商议过什么又是否达达什么协议她无从知晓,但两人有私交却是不争的事实。
“此事只怕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师兄自玄武国回来后,还曾说玄灼与其兄玄烁之间兄弟之情匪浅,没准儿这所谓政变根本只是个诱敌之计而已。”龙御沧的想法倒是与苏太尉不谋而合,“不过龙璟溟若要动用飞龙大军,对我们倒是也有几分利益可占的。”
迎上龙御沧别具深意的眼神,风浣凌略一思量便立时明白过来,点头道:“没错,我这便去知会萧大哥一声,他不是一直想将自他手中被抢走的东西再亲手夺回来么?眼下分明便是个天赐良机!”
飞龙令被龙璟溟夺去后,自然要藏在最严密安全的地方,因此风浣凌之前暗示苏墨璇帮忙找寻都未能如愿。而现在他为了玄武国的事要调动飞龙大军,自然便要将那飞龙令取出来用,这无疑是他们盗回令牌的最佳时机。
经过苍云的妙手施治萧焰早已经恢复如初,近些日子都在忙着秘密召集散落各地的江湖旧部,赤焰门众杀手更是都已被他暗中集结到龙城内。听风浣凌让他入宫伺机盗取飞龙令,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当晚便带着几名赤焰门的精锐潜进了大内深宫。
冬夜,雪落无声。
暖意融融的龙安宫内沉寂一片,龙璟溟独坐寝殿金椅之上,正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浮雕着栩栩青龙纹的玄铁牌。
玄武国的政变他其实早就了然于胸,当初睿贤王玄灼借他寿诞之机上京献礼时,便秘密与他达成协议,只要他助其夺得帝位成功的话,玄武国的半壁江山便是他的了。
至于当下他力排众议坚持要借兵襄助落难的烁帝,其实真正目的并非救援而是助玄灼来个两相夹击,彻底毁灭烁帝的所有残余势力,他也将借此开始接管玄武新帝玄灼许诺给他的半壁江山。
不明内情的臣子会反对,龙璟溟并不觉得意外,但南宫丞相与苏太尉等显赫重臣带头坚持与反对他的决意,却是让他无法接受的。
他最恨的便是这种被威胁,被逼迫让要妥协让步的情况!
接到派去青龙殿查看情况的小太监传回的消息后,内监总管苗上善谨慎地入寝殿禀报道:“启禀圣上,南宫丞相早些时候因体力不支昏倒在青龙殿前,已然被南宫家的人给抬回丞相府。不过,苏太尉还依然坚持着带人跪在殿前。”
闻言,龙璟溟捏着飞龙令的手倏地一紧,冷笑道:“他愿意跪便让他跪着吧,朕倒要看看这位国丈大人还能坚持多久!”
苗上善嚅嚅应了一声,出了趟殿门再回来时,手上已然多出一托盘的绿头牌来,小心地陪着笑问道:“不知圣上今晚要点哪位娘娘侍寝?”
因为苏太尉的不知好歹,眉间戾气犹未散去的龙璟溟,看都没看那些牌子上的名字,径直道:“还是钟修容吧。”
近来风头最盛的虽是眼看着便要正式封后的睿贵妃,但实则最蒙圣眷承幸最多的,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处处低调的钟修容。明明姿容背景无一出挑,偏偏便甚得玄帝青睐,不过哪怕已经被晋为九嫔之一,她依然还是那副小白兔般对谁都无害又小心谨慎的模样。
后来苗上善想,或许太过强硬极端又不容半点背叛的玄帝,最需要的便是这样一个柔弱又毫无心机城府的小女子吧。
在被点名侍寝的钟修容被送来前,龙璟溟已经将那块蕴藏着巨大神秘力量与权柄的飞龙令,重亲藏回他寝殿秘室内的暗格之中。
这一切,都已被隐藏在暗中窥视已久的萧焰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始终藏身在不易被察觉的阴暗角落里,一动不动地好像原本就只是那角落中的一块浮雕似的,静静等待着良机的到来。
直至包在锦衾中的钟修容被抬到龙榻之上,警觉敏锐的玄帝渐渐沉溺进温柔乡中,无法自抑地降低了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