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风浣凌也没将龙御沧是否知道她就是颜无双的话问出口,总觉得他那般似是而非的话不失为一种最好的解释。她可以当做他知道,哪怕他其实并不知道;她也可以当作他不知道,哪怕他其实知道。
一切,都可以由她自己凭心愿去猜想,似乎比得到确切的答案更让她觉得安心些。
北城不醉楼因和风工坊未能如期完工、风盛酒庄也未能如期交货耽搁已久,待一切准备妥当时又已错过吉日,所以转眼便拖到三月末才得以正式开张营业。
在开张这日,向来低调从未公开露面过的大老板风浣凌,亲自到北城新店为舞狮舞龙点睛、揭匾,并当众宣布大宴三天,免费招待所有宾客。
如此大手笔在整个龙城都造成不小震动,仅仅开业当日便有不少人慕名而来,许多听闻不醉楼幕后老板就是澈月王妃的朝野权贵,更是临时备下贺礼前来道贺示好。
典客马添财对这些事向来不落人后,匆匆在自家库房里挑了几件适合酒楼开业的贺礼,便风风火火地直奔北城而来。
马添财满面堆笑地向在三楼大厅亲自待客的澈月王妃连道恭喜,“想不到这天下第一楼原来是澈月王府的产业,早知道下官定然多多前去捧场才是。”
与南城的不醉楼略有不同,北城的不醉楼虽也是九层,但下三层皆是大厅,上六层才是独立雅间。而风浣凌会亲自在三楼待客,自然是下两层中有专人已经层层筛选过宾客,寻常百姓甚至是低等权贵都无法登上三楼大厅。
“马大人客气了,其实这不醉楼倒也不算是澈月王府的产业,乃是我个人所有。不知如此一来,马大人可还愿多多捧场?”
在神龙国,女子通常理当安守后宅相夫教子,甚少会被允许抛头露面,而且往往越是富贵权势人家越是如此。再加上自古以来“士农工商”早有排位,男子从商者都难免被人看轻,更何况是本该安守内宅的女子?
所以马添财与大多数人一样,见是澈月王妃出面,便直觉以为这不醉楼定是澈月王府的产业,只是澈月王向来不喜欢这般世俗热闹,所以才会让王妃出面。何曾想到,这“天下第一楼”神秘的幕后大老板,竟然会是个女子呢?且还是当朝丞相家的千金,当朝皇叔家的正妃!
若换成旁人,定会觉得私自从商的澈月王妃有失身份,可商贾出身的马添财却霎时有种得遇知音般的激动,“想不到王妃竟然还有如此才干,当真让下官刮目相看!既是王妃自己的产业,下官自然更要多多捧场了,恭祝王妃财源广进,大发四方啊!”
“借马大人吉言。”
始终笑容恬淡的风浣凌还及安排人将马添财迎到楼上雅间就座,便被楼梯口出传来的一声怒喝给引去了所有注意。
“风浣凌,竟然当真是你!”
早朝后跟随玄帝到御书房表了番决心,以求风昭仪一事不会牵连到风家的风万全,才回府不久便收到北城不醉楼今日开业,现身的神秘幕后老板是澈月王妃的消息。起初他是不肯相信的,毕竟澈月王不曾私营商铺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而自家四女儿从小就是个哑巴不说,出嫁前基本连丞相府大门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会是不醉楼的老板?
更何况,那可是富可敌国的天下第一楼,幕后的大老板又怎么可能是个女子?
可是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甚至已然有丞相府家仆去亲眼看过,言之凿凿地确认那被玄大掌柜认作老板的人的确是个女子,正是澈月王妃不假,也就是他们风家的庶出四小姐。
于是,风万全终于坐不住了,急匆匆便亲自赶到北城来,以丞相身份通过层层“把守”上到三楼来一看,那正与马典客寒暄的人不是四女儿又会是谁?!
想到年前自己还曾因为不醉楼的事问过她,是否与不醉楼的大掌柜有交情,她当时是如何回答他的?如今看来,何止是有交情,这逼得他为赔偿险些走投无路的不醉楼,分明就是她的产业!
“想不到父亲竟然也会赏脸光顾,当真让女儿好生惊喜。”
风浣凌却丞相大人的满脸怒容视若无睹,依旧是浅笑如花地迎了上去,旁边不明情况的马添财见丞相驾到也是一喜,自然不肯放过这继续讨好的机会,便也跟着堆出满脸谄笑过去讨好。
“丞相大人当真是教女有方啊,如今看来王妃着实多才多艺,竟然连这偌大的天下第一楼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相爷真是好福气啊!”
马添财在商言商,对这不醉楼幕后老板倒是真心敬佩,说话间都还不住打量着周围的华美装潢,巧妙布置,不住地点头赞叹。
“是啊,本相当真是好福气,竟然能生养出如此好本事的好女儿!”
风万全目眦欲裂一瞬不瞬地瞪视着自己的四女儿,亏得他之前还几番觉得自己过去有些疏忽了这庶出的女儿,亏得他还曾几番努力想要改善父女间的关系,亏得他之前在御书房面对圣上的试探时,还在努力为澈月王说着好话,生怕连这最后的支柱希望也被抹杀。
如今看来,从头到尾,他都是个笑话!
“父亲既然来了,女儿当然要请到楼上天字号雅间才是。还是说,父亲更喜欢在这大厅中飨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呢?”
好似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已然刀枪不入了般,风浣凌对于父亲投来的寒如毒箭的目光,始终从善如流淡然至极。
而她这番话分明就是在问丞相大人,是要当众与她这女儿撕破脸分辨吵闹一番,还是到楼上雅间再来单独说个清楚明白。
权衡须臾,风万全终究还是咬着牙跟随女儿上了楼,徒留下还不明状况的马添财在原地发愣,暗自担心着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而不自知,得罪到了丞相大人或者是澈月王妃?
北城不醉楼的天字间,与南城地位作用相同,但装潢布置却完全不同,从用色到器具摆设都更为大胆一些,颇有些西域风情。
始终面沉如水的风万全,自然是无心欣赏天字间华美风情的,才走进这与外界隔绝的单独房间,劈头盖脸便对四女儿提出边串质问。
“你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这不醉楼的幕后老板?你是何时拥有这重身份的?是不是澈月王给你的馈赠?你当初是不是故意把这北城新店的生意交给我风家商铺的?当时掌管这些的还是你嫡母,而你自然与她是不合甚至有仇的,所以想借此打击她,是也不是?”
风万全终究是一国百官之首的丞相,纵然被气得险些丧失理智,但上楼的功夫他便已然想通其中的厉害关系。
当然,任他再如何心机深沉睿智机敏,自然无法想到面前的女儿早已经不是曾经的女儿,她依然如昔的身体里所装载的,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懦弱残缺的灵魂了!
“父亲莫切,有什么话尽可坐下来慢慢说嘛。这茶还不错,是女儿特意着人从西域采买来的新品种,父亲且先尝尝味道如何?”
丞相大人越是气急,风浣凌却是淡定从容,竟自顾自坐到茶案前亲手烹煮起奇特稀罕的西域茶来。
见状,风万全直气得磨碎银牙,但终究还是忿忿然在女儿对面位置坐下,而后继续怒目横眉地瞪视着她那张太过气人的平淡面容,只觉得胸腔都快要被气得炸裂开来。
直至烹好醇香四溢的西域茶,风浣凌方才边倒出一杯给风万全,边不紧不慢的道:“父亲所料自然都是对的,如今母亲已然驾鹤西去,所以女儿才觉得没必要再隐瞒自己是不醉楼幕后老板的身份。至于之前对父亲多有隐瞒,也实是无奈之举,毕竟女儿在商言商,终归不能因一己私利,便不顾整个不醉楼的利益。和风工坊与风盛酒庄无法如约履行契约义务,这是女儿无法预料到,想必父亲也无法预料到的事,但既然事实已然发生,女儿也只好放手让玄曲去为公办理。其实,女儿已经尽力暗中帮助过父亲了,不然又怎么可能比约定时间生生推迟了月余?”
掌心握着的茶杯是温热甚至有些滚烫的,可风万全的心却冷如坠进冰窟般隐隐刺痛。
四女儿的话听来句句在理,这不醉楼必然是澈月王暗中私营的产业,她身为澈月王妃顶多算是出面帮忙打理,自然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而当初北城不醉楼开建的事,完全是莫雅琴自愿揽下来的,她从不曾逼迫过,所以落到最后那般结果,只能说是风家自己咎由自取,与她何甘?
可风万全不是傻子,这些说词看似都有理,可风浣凌终究还是在暗中有所纵容,至少也是对他有所隐瞒,才会导致最后的结局!
显然这个曾经看似软弱无害,被他们彻底忽略的女儿,才是真正用心险恶的那一个!
他甚至对聪颖有城府的二女儿都心生防范过,可却从不曾想到,自己最后竟然会栽在四女儿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