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风清婉失宠自莞贵妃降为昭仪时,风万全凭借对玄帝性情的了解便已然放弃了这个女儿,不久前莫雅琴又暴毙她便连最后的依靠都失去了。若不是当真走到绝境,她也不可能冒险设计谋害风头正劲的苏墨璇来诬陷风浣凌,如此孤注一掷的事是过去的她绝不会做的。
风浣凌也正是算计到这一点,或者说正是她一步一步把风清婉给逼到绝境,不得不狗急跳墙自掘坟墓。
“长姐,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你以为杀了睿贵妃,你便能重新坐上贵妃之位吗?”风浣凌偎在龙御沧怀里,满面悲悯无奈地看着风清婉,“若是你不那么聪明好强机关算尽,先皇后殡天,皇后之位你便指日可待了,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手握凶器却泪流满面的风清婉,倏地将含恨的视线从龙璟溟转向风浣凌,腥红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我的好四妹,若不是你,我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你早就该死了的,却偏偏活到现在,还嫁给了澈月王!对,就是你,自从你没有被溺死在丞相府的湖里,我们整个风家就开始灾祸连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濒临崩溃的风清婉只是需要找个人来承担所有苦难的原因,可这翻控诉落到风浣凌耳中,却难免听得有些暗自心惊。
的确,真正的风浣凌早已经被溺死在丞相府的湖里,现在占据着这身子与身份的,其实是更早被风清婉给害死的颜无双!
许是因看出风浣凌脸色微微一变,风清婉的指责愈加激愤起来,甚至一时忘记自己正执匕首挟持着苏墨璇,竟伸直手臂将利刃尖端指向对面,似乎下一刻便要将匕首飞到她四妹的脸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御沧本能地将风浣凌护到身后,而黑暗角落里则冲出个矫健如脱兔的迅捷身影,饿虎扑食般直冲上前,眨眼间便将风清婉手中匕首夺下,同时利落地将人给押制在地。
“微臣护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负责宫殿警卫安全的郎中令南宫安夜,一边死死押制着风昭仪,一边向玄帝叩拜。
“爱卿来得正是时候,平安救下睿贵妃更是功不可没,待事后朕定会重赏。”
龙璟溟早就知道南宫安夜正藏身暗处伺机而动,所以他手中暗器才迟迟没有发出去,若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想在人前显露身手,尤其澈月王在场的时候。
“你杀了我,杀了我吧龙璟溟,就好像两年前你亲手杀了颜无双那样,也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风清婉那曾经惹得无数文人墨客赋诗作画的绝美娇颜,此刻正紧贴着满是尘土的肮脏地面;曾经吟诗作对低哼浅唱的婉转嗓音,此刻正撕心裂肺地凄厉嘶吼着;曾经顾盼生姿的一双美眸,此刻只余怒恨狰狞。
颜无双之死对外皆是宣称因小产而殡天,如今风清婉一心求死不管不顾地说出真相,龙璟溟立时面沉如水,咬牙低喝道:“昭仪风氏已然疯魔,即刻打入冷宫!”
是啊,一句“已然疯魔”便足以把所有事实抹煞。
风浣凌嘴角暗自勾起抹轻嘲弧度,冷眼旁观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风清婉被堵上嘴,犹如即将架到火上烹烤的牛羊乳猪般被了抬下去。
在场众人都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哑巴的时候,龙御沧却突然道:“看来风昭仪当真疯魔了,不然怎么会说,先皇后是被圣上亲手杀死的呢?”
于是,龙璟溟阴森森的目光便飘向了他,“自然是风昭仪疯了,否则她又岂会愚蠢到劫持睿贵妃呢?而且,朕与先皇后的感情如何好,想必皇叔应该是最为清楚的。否则,依皇叔这般让天下女子皆倾心爱慕的风采,当年又哪里轮得到朕抱得美人归呢?”
玄帝这番话说得较为隐晦,除去极少数知情者,只怕任何外人听来都会觉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风浣凌闻言,身子明显一僵,动作缓慢机械地抬首看向身边悄然将自己拥得更紧的人,眼神复杂极致。几许震惊,几许诧异,几许不解,几许惊恐,更多的则是迷惘茫然。她想开口问什么,徒劳地张口结舌半晌,却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龙璟溟说完话却若没事人般走向苏墨璇,柔声道:“爱妃无恙吧?适才当真让朕好生担心,亏得爱妃还能那般镇定自若,看来在元灵山修行过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就算没有南宫安夜相求,苏墨璇也有办法自救,风清婉那点本事她还不放在眼里,不过龙璟溟上前表示关切,她也懂得适时装得纤柔娇弱一些,偎进他怀里故作心有余悸地莺声燕语撒娇一番。
如此大动干戈折腾过后,宫宴自然也就散了,而风昭仪发疯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也就此发散出去。
许多人都在暗地议论,风家近来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家里接二连三的死人不说,两个入宫为妃的女儿,都先后失宠先后发疯,莫不是风家的气数已尽要没落了吧?
而风万全得知嫡长女被打入冷宫,据说还是因疯魔意欲加害睿贵妃所致,不禁气得脸色铁青。纵是他已决定放弃长女这枚棋子,却也不想她闯下如此大祸,毕竟她还是风家女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波及风家。
但事实已成,风万全也只能与胞弟风万里一起眉头紧锁地离开皇宫,回府再好好研究要如何对应这次的变故,至少不能让风清婉的事连累到风家兴衰!
澈月王府,无双居。
自宫中出来直到回府风浣凌始终沉默着,刚出禁宫她便推开龙御沧独行,却又被他异常霸道坚定地揽回怀里。当时还有许多官员女眷在旁,她不她当众与他拉拉扯扯,便任他一路拥着自己上了马车。
回府后,风浣凌彻底冷下脸来不再理睬他,独自疾行着回了无双居,挥退所有下人,把自己独自反锁在了寝间里。
在知情的玉树等人看来,或许以为她只是在为玄帝似是而非的那句挑拨吃醋,甚至龙御沧可能都以为她是因为得知那位传说中的“画中人”是先皇后,而心里不痛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种何其复杂的心情,是种何其让人头皮发麻的深度恐惧。
澈月王曾经暗恋过先皇后?为什么连玄帝都知道,她这个前世的皇后却毫无所觉?
难道眼高过顶的龙御沧会看上风浣凌,是看出她的灵魂是属于颜无双的吗?那为什么他从未曾言明?还是说,以他的修为只是觉得那灵魂、气息熟悉,所以才分外青睐?
风浣凌脑中已然绕成一团乱麻,太阳穴都在突突胀跳着,竟然丝毫没有因自己一度心生嫉妒的“画中人”就是前世的自己而感到愉悦,或者说那点愉悦根本抵不过巨大的莫名恐惧感的倾轧。
难怪当初会那么巧,前世的自己刚身死,本以为会长留元灵山修行不问世事的澈月王便突然回京了,原来他心中那个英年早逝的人儿就是她!
他到底对现在的她知道多少?是否知道风浣凌就是借尸还魂的颜无双?若是知道,她以后该以怎样的心境面对他?若是不知道……
就在风浣凌失魂落魄地坐在鸳鸯榻上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阴影,她抬眸竟见龙御沧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明明将门窗都锁了个仔细,适才并没有听到任何破窗破门声,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
“向来我想进的地方,还从来没有进不去的。”龙御沧面若寒玉升温,径直将手中一画轴捧起,“你不是想看龙璟溟曾说过的那副画卷么,就在这里。”
事到如今,那副画看或不看似乎都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但风浣凌还是鬼使神差地接过那支精美绝伦的锦绣画轴,而后缓缓在眼前展开。
雪白宣纸上,渐渐显现出一个容颜秀丽英姿卓绝的女子,赫然便是当今圣上的先皇后——颜无双。
“那时我还年少,有次回京意外见到同样年少的颜氏长女,只觉得她与旁的女子皆不相同,莫名有些懵懂好感。此后我便难以自控便被她吸引,却又不敢冒然上前或到颜将军府上拜见,便偷偷画了她的肖像珍藏起来,并带回到元灵山去。”
许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一去不返的韶华时光,龙御沧眼底如墨落宣纸般,晕染开层层叠叠的温柔暖意。
“那时的我根本不懂自己是怎么了,不懂自己为何看到她便会心如擂鼓,不懂自己为何连与她面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当我终于明白了时,她却已然不在了……”
龙御沧喟然长叹一声,飘渺的视线重又聚焦在风浣凌不见血色的苍白面容上,而后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
“浣凌,我已然尝到过一次失去的痛苦,所以这一次才会倍加珍惜。有些事我瞒着你,只是不想你徒增烦恼,不想你像如今这样用胡思乱想将自己束缚住。无论过去如何,你只要记得现在的我们是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相携到老的夫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