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风浣凌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而龙御沧早已算准时辰从书房回来,如过去每一日般亲自为她更衣绾发、梳洗画眉,直看得守在一旁完全插不上手的苏悦与芝兰相视而笑,惟有玉树的神色有些复杂的落寞。
两人在房中一起用过早膳后风浣凌道:“今日无事,我想去看看织瑶,转眼又是好些天没去看她了。”
龙御沧点头应允,当即便吩咐芝兰下去安排出行的一应准备,自己则开始为爱妻亲自挑选出行适宜的衣服。
等到他们准备出门时,苍云得知是要去不醉楼看织瑶,便提出与他们同往,却被龙御沧把位置安排到了马车车厢外,替代了原本的车夫。
医仙师兄自然是不乐意被如此轻视的,但眼见身边同坐的是玉树,便也就决定勉为其难地为小师弟夫妻俩充当起车夫来。
苍云:“玉树,你家主子向来都如此重色轻友么?”
玉树:“……”
苍云:“玉树啊,若是你觉得在澈月王府待不下去了的话,本座可以带你到元灵山去躲轻闲。要知道,世间不知多少人想进元灵山都进不去呢!”
玉树:“……”
苍云:“哎,你跟芝兰不是好姐妹么?怎么就不能像她那样热情点呢?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医仙,追在你这凡人小丫头身后都这么久,你就算是顽石,也该被我着细水长流浸透了吧?你哪怕只是赏一个字给我也好啊,。”
玉树:“滚!”
苍云:“……”
特意选用了没有王府徽章的普通马车出行,以至于不醉楼的迎宾见到马车时并未想到会是自家大老板,直到眼看着澈月王亲自将王妃扶下马车,认出两人的迎宾才赶忙热切地将他们一行给让进楼内。
随即,闻讯赶来的大掌柜玄曲亲自将一行人引向九层的天字号雅间,问明主子们是来探望织瑶姑娘的后,才派人将其从地字号间里请出来。
从武林盟主萧焰到丞相府里救出来的小娘子织瑶,不醉楼的地字号雅间简直成了专为风浣凌“待客”的“客栈”。
不多时天字号的房门再度开启,织瑶进来便先谨守礼数地向众人施礼,随即苍云便很是自觉地先为她检查烧伤留下的痕迹恢复得如何,再取出新一批药物,仔细叮嘱她要如何使用。风浣凌随后又拉着织瑶的手聊了好半晌,见到她恢复得越来越好也是倍觉欣慰。
织瑶动情道:“王妃,织瑶何德何能,让您一而再的救了性命,只怕穷尽此生也难以报得宏恩分毫。”
“这里又没有外人,叫什么王妃这般客套疏远?”风浣凌重生后最先遇到的就是织瑶,所以总难免待她有些特别,“我两次救你也是种特殊的缘分吧,虽然丞相府的二姨娘已然葬身火海,但你织瑶却重新活了一次,此后你只管过你想过的日子便好。”
“我想过的日子?”
从未曾奢望过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的织瑶,不由得微微怔住。
自记事起她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记事起她就已然是丞相府里的卑贱奴婢,因颇有几分姿色才去做了舞姬,但终究难逃奴籍的悲惨命运。何曾想到再次九死一生的,她竟然也能迎来凤凰涅槃般的焕然重生。
只是,她竟想不出自己要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风浣凌看出她的迷惘彷徨,安慰道:“在你想好前,可以一直留在不醉楼,有什么事尽管找玄曲便是。当然,我得空便会过来看你,所以有什么心事想倾诉,留给我也是可以的。”
自己终究难逃复仇之命,风浣凌便想着若尽己所能,让织瑶拥有自己期待的状态,倒也是种救赎。
不料织瑶却道:“若王妃不嫌,奴婢愿意倾尽余生为王妃尽忠,就算奴婢这残花败柳之身难堪大用,但哪怕能为主子端茶倒水也是好的,还望王妃能够成全。”
“那便等你将身子彻底养好后再说吧。”顿觉无奈的风浣凌只好含糊应下,“过几日便是墨璇正式晋封为睿贵妃的日子,我怕是又要忙上好一阵子不能来看你了,你定要照看好自己。药若是用完了,苍云师兄却还糊涂地没有及时送来,你切不能强忍,只管跟玄曲说便是。”
苍云听到这里难免就有些不乐意,“我说弟妹啊,在你眼里,本座便是如此不靠谱的人么?你且好好问问,本座何曾忘记过给织瑶送药?”
见堂堂医仙如此孩子气,连织瑶都不禁失笑地赶忙道:“苍云大哥说得不错,他的确从未忘记过给奴婢送药的。”
很是贪恋这般轻松和谐气氛的风浣凌,又与织瑶说笑了好半晌方才离开,直至坐上回府的马车,心头还是一派暖暖的。
“娘子与织瑶似乎特别投缘,简直比娘家中的姐妹还要亲上几分。”
上了马车龙御沧便霸道地将风浣凌揽进怀里,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自背后顺势埋进她的香软颈窝里。
“恩,或许因为,觉得她与我某些方面有些相似,算是同为可怜之人吧。”风浣凌虽有些羞怯别扭,但也渐渐习惯了与他这般亲昵,“织瑶明明还是如花的年纪,却仿佛已然历尽半世沧桑,让人想不心疼能难。”
两人便如此亲密依偎地闲谈着,直到稳稳前行的马车忽然住停,才被外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响引去注意。
风浣凌微微挑起车帘向外看了眼,原来是有个披麻戴孝的少女跪在路边,头插稻草卖身葬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般凄惨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在闹市街头上演,见得多了人难免会变得麻木起来,所以这场景本不足以吸引风浣凌过多关注。不想向来不喜多管闲事的龙御沧,却突然出声吩咐跟车的芝兰,去将那卖身葬父的少女给买下来。
“怎么?王爷竟然也会被楚楚可怜的少女所惑么?”
完全没料到他会有此举动的风浣凌,语气不由得有些发酸,刚刚抽回的视线则重又落在那一身丧服的少女身上。
之前她只是草草扫了一眼有,甚至连那少女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因此重又看向那少女时,在看清其样貌的刹那,风浣凌脑中仿佛炸开道天雷般轰得她瞠目结舌。
那少女从五官面貌到身姿气质,竟然都与前世的她——颜无双相似到九成九!
若不是清楚知道自己的尸骨早已归入皇陵,如今只怕早已腐败,她当真要怀疑是不是也有别的孤魂,恰巧也借她那残破的尸身而“还魂”了。
龙御沧清楚看到她脸上不及掩饰的震惊,却并没有多问,只是淡然解释道:“我看她像位故人,只是怕任她继续这般流落街头,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故人?
自震惊中勉强回神的风浣凌,愣愣地看向龙御沧,好像听不懂他那句“故人”是什么意思。
不待龙御沧继续解释,外面忽然传来更加喧哗的争吵声,听来竟是芝兰买那葬父少女的过程并不顺利,有人正在与她争抢机会。
“你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买这大美人回去又有何用?就不怕你家小相公移情别恋?”
那个是略显轻佻油滑的声音,言语间满是调笑意味。
“我是代我家主子买的……若是这般好好的姑娘当真跟你走了,绝计要被毁了的,所以本姑娘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的,死心吧!”
芝兰最厌恶的便是这般油头粉面、满眼桃花的家伙,因此也没跟他讲什么礼仪风度,直接拉起地上的卖身少女便要回往马车。
“别呀小美人,你既然是个明理的,又岂能强买强卖?所谓买卖向来价高者得,小爷出双倍的价钱,你还是松手吧!”
那急色的男子竟然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直接伸手便要抢人,不料芝兰的功夫丝毫不弱于他,一个擒拿手便将他伸来的咸猪头给挡了回去。
“哟呵,没看出来,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那男子登时来了兴致,也不敢再对个小丫头轻敌,同样以擒拿手法开始与她抢人。
藏身在马车中的风浣凌被那男子似曾相识的声音所吸引,掀起车窗遥遥看去,发现那男子竟然当真就是色字头上的那“一把刀”!
“王爷,那人抓回去或许有用。”
并非是对曾经险些轻薄了她的一刀把耿耿于怀还在记仇,风浣凌是当真觉得此人或有大用,因此才会主动开口去求身边某人。
龙御沧微微蹙眉问:“娘子怎会认识这等人物的?”
风浣凌坦然道:“那人叫‘一把刀’,曾是风玉润的江湖朋友,曾经受风玉澜怂恿意图加害于我,但最终并未成事,他的人却逃掉了。”
“一把刀?他曾经是想如何‘加害’于你的?”龙御沧眸色骤沉,虽还有此一问,但心中却显然已经有了答案,因此不待风浣凌答话便又吩咐外面护在马车周围的暗卫道:“让芝兰不必再与那人争执,你们稍后找机会将人秘密抓到别院。”
暗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见芝兰恹恹地独自退回马车旁,显然她最终没能争过一把刀,选择了听从暗卫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