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听雨。
实在难得的停电之夜。
我找出了搁置已久的蜡烛,划燃一根火柴。蜡烛在这暗夜里缓缓燃起。我凝视着燃起的烛,柔和的烛光似小精灵在快乐的舞蹈着,然后化成轻烟一缕,遁入夜里,整间屋子便沉浸在半明半暗之中,弥散着一种诗意般的朦胧与温馨。
今夜,竟如此宁静而安详。
平日,在白炽灯的强光下,一切就像把美女身上的饰物剥光一样,一览无余,就连那大街上明明灭灭的霓虹灯,也像歌厅里涂红抹绿的妖冶的女子,满身粉气和俗气。而今夜的烛光,则以一种氤氲般的氛围,向四周洇散,悄然洗去我心中的浮躁,卸去了我那包裹的严实的思想的外壳。心,也像烛光般柔和。
已是冬至。
外面,下着冷雨。古人云: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屋里除了烛光,还有在烛光中放大的自我。我不禁提出自己泡了三年的枸杞酒。
两杯酒下肚,身子变得暖和起来,体内有一种说不出的释放与轻松,思想也异常活泛开来。屋后,是座小山,山下有条小溪,终年淙淙地流着,溪边山上长满翠竹,茵茵郁郁。在这暗夜里,听觉变得格外敏锐。窗外,冷雨泠泠作响,夹杂着落叶的簌簌声,溪流的哗哗声:似情人在呢喃,像母亲在叮咛,又似怨妇在暗泣……此时,有关听雨的不少诗词又涌了上来:南唐后主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易安居士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我记忆犹深的还是宋代蒋捷的《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古人关于听雨的诗句大多过于凄凉、伤感,尤其是秋雨冬雨。当然,也有春夜喜雨的欢欣、雨打芭蕉的诗意,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期盼,更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豪情。张潮说:“春雨如恩诏,夏雨如赦书,秋雨如挽歌”,冬雨呢?他没说。此时的冬雨虽然也透着凉意,我倒感觉像是一位安详的、大彻大悟的、银发飘飘的长者,用他那宽大的、饱经风霜的手摩挲着你多皱的额,宽慰着你疲惫的心;他正宽容而别有深意的向你讲述着他的人生际遇,不徐也不急,不高也不低,不悲也不喜。
“四十而不惑”,我已是“奔4”(戏用cpu奔4型号,意指年近四十)之人。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季节啊:没有了夏天的火热,也没有秋天的成熟。反过来,既有夏的热情,又有秋的成熟,有所为又有所不为,有所失又有所得。回想自己走过的这几十年,有悲有喜,更多的是艰辛与沉重。恰同学少年时的书生意气、豪情万丈已不复存在,而是终日为俗事而奔波,但聊以自慰的是这一辈子虽然劳累,但至少还没迷失自我,还在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我想起一个有关烛的故事。晋平公问于师旷:“吾年八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答道:“何不秉烛?”晋平公以为师旷戏弄他,师旷解释说:“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秉烛之明。”对呀,我何不秉烛呢?
或许我们早已习惯于这个喧嚣的世界,这个充满声色与诱惑的世界。旅美作家刘墉在写《怯懦的宁静》时,年龄正好和我现在相仿,心境与我又如此相似,文中有这么几句:“宁静啊!宁静!我想到你,便泫然欲泣了。距离你,我是如此近,又那么遥远。我才触及你的衣角,就又被扯入喧嚣。我对你是这样殷切的盼望,却又那般迟钝。我想回去,却不归去,因为没有归去的决断……”
我知道:明天,将不再有今晚的烛光之夜。我还得回到光的世界里,戴上面具,继续在这纷扰的世界里为生活而奔波着、忙碌着,但我会时刻在心里燃一盏宁静的烛光。
我的心,朗如月,澈如泉。
200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