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丝毫不在意身下是染了血腥气尘埃土的干草地，边躺着边翘二郎腿，这身衣服这种举止把他衬托得愈发风流倜傥，玖雅问他：“你成了巫师了？”
男人打了个响指：“废话么。我不做巫师白当了几年的巫徒了。”
玖雅道：“可你不是被关了十几年了么，再出去一年就做了个巫师，说你没花心思我倒不相信。”看他一派闲散，好似什么荣华富贵也比不得这一堆干草来的舒坦，但能在一年间出人头地，必然不仅是运气所致。
玖雅问：“你就是奈弥吧。”那个被族王派来搅混水的巫师。
男人阖上眼，散漫地说：“看来你来了不短时间了啊，那些崽子都没发现你。”话音刚落，他忽然睁开眼，目光斜斜地一睨，落在玖雅的脸庞上，蓦地一笑，道，“看来你能耐不小了。”
“可惜，比你那早死的父亲还差了那么点儿。”
“……”玖雅忽然身形一闪一现，再眨眼便是地牢内部，她脚踩在温热的干草堆上，方才躺着的人却在同一时刻不见了。
她一愣，忽然耳际被人挠了一下，有人放肆地笑出声，声音飘渺得仿佛来自远方，却又似乎近在咫尺，玖雅一后退，再转身却发现男人坐在了她的对面。
奈弥冲她挥手，修长的浓眉似一笔勾勒的墨线，高高地扬起，眉眼间充斥着年少挥斥方遒的潇洒，纵使他已经不小了。
“比我还差了那么点儿。”奈弥拉开食指和拇指，直至极限，修长的指节分明而有力，布着厚厚的茧子，却不损该有的美感。
玖雅抿唇，攥紧了手拳又松开，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认得我父亲？”
指尖无规律地敲击着地面，发出轻巧的声响，奈弥支着下巴道：“认得是认得，我挺欣赏他的，实力够强悍，脾气也好，虽然是我后辈，但成了忘年交。没想到还见了他的女儿。”他笑嘻嘻地说，“看来我们还挺有缘。”
“我们”是指谁，他不道明，玖雅却觉得说的是他和父亲清和，奈弥的脸上丝毫不见或遗憾或哀叹的情绪，维系着一年前所见的散漫随性，他道：“要不是看在你是他女儿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理你。”
玖雅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他的女儿？”
奈弥道：“感觉。你知道巫师对混血者的感知能力强大得很，只要一开巫之眼，别管你怎么躲躲藏藏，除非把你的混血清除掉，否则逃不过的。而你，和他，太像了。”
这么说，奈弥知道清和的真实身份了。玖雅却问道：“你不是巫师么？为什么要袒护一个混血者？”
奈弥啧了声，问她：“你不是混血者么？为什么还要过来找死？不怕菲聃守株待兔？”
这是同一个问题么？玖雅一顿，答案却是一样的——我乐意。
“……”如此一想，倒挺符合奈弥的心性，他要乐意起来还讲什么理由，他乐意啊。
奈弥不像个巫师，就如毓林也不像个巫师，如真要这么说，菲聃也不似个巫师，那么巫师该什么样的呢？
真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巫师本质上都是同类。玖雅久久不言不语，奈弥看了半晌，勾着唇道：“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杀父仇人？”
玖雅愣了下，半晌道：“去。”她要去看看这个所谓的大巫，祖母曾经的情敌。
奈弥早知如此，忽然身形消失在原来的地牢，再一现身便是走道，他把手伸向玖雅，对她道：“你不识路，别给我添麻烦。”
玖雅默然跟上，指尖才刚一搭上奈弥的掌心，周遭的气流蓦然扭曲，画面变成难言的油画状态，几乎没有眨眼的时间，就出现在了菲聃的房里。
老巫的房子一如地牢的昏暗阴森，门窗关合得严丝合缝，房内摆放的都是些掉色的书籍，陈旧的装饰物仿佛在下一刻便会寿终正寝，玖雅的目光直接落在床榻上，枯槁的老巫正睁大眼目眦尽裂地盯着她和奈弥。
奈弥一开口便气人：“一日不见，你又老了许多啊。”
老巫死死地盯着他，阴冷的目光犹如埋伏的毒蛇，如有实质地缠上两人，却无法正常吐词：“你……你……你们……”
这就是祖母的情敌，祖父的追求者。玖雅无法想象岁数五十开头的女人已经白发苍苍地瘫在床榻上了，面容枯槁得犹如干涸的树皮，干裂的纹路似早早跨越了几十年爬上她的脸，目光混浊，血丝充斥着巩膜，好不狰狞狼狈。
玖雅忽然开口：“我来看看你长什么样。”
老巫把目光盯向她，寒冷而阴毒，憎恨与厌弃呼之欲出。
玖雅顿了顿，继续说：“我的祖母现在很好，很健康，我也很好。”她淡淡道，“让你失望了。”
“你……”老巫张着嘴，露出枯黄尖锐的牙，却似个漏气的风箱般说不出完整的话。
玖雅看着她，问奈弥：“她还能活多久？”
奈弥噙着笑道：“不太久了，说是随时都可能下葬，族王让我好生看着，别让她死前无人。”
“混账！”老巫忽然骂出一句，“你们！陷害！我！诅咒……！”话音未毕便急促地喘息起来。
奈弥继续笑着道：“我知道自己混账，都混账了几十年了，被你骂几句没事。我说过，风水轮流转，你也逃不掉的。”
老巫目眦尽裂地瞪着他。
奈弥道：“对了，等会治愈师会来给你看看，你好生配合着，想办法怎么活得久一点，别让这地方易主了。”说罢冲老巫友好地莞尔，飞扬的眉梢为他添上几分朝气。
老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奈弥对玖雅道：“我知道你想一手解决了这老女人，不过我不允许哦，她可不能死。”
玖雅一言不发，奈弥继续道：“先吊着她的命，等到巫一脉被我清理干净了再送她走。你一个杀父之仇，来日我替你报了。别问我为什么，我乐意。”
玖雅看他，半晌道：“……谢了。”
真是让人无法琢磨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迟早成为大巫之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