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外的人群有些躁动不安,丁虎上前对一步作难的道:“冷小姐,这个是单人墓葬,是照着规矩来的。”
刘警官趴在坑边,冲着我道:“别胡闹,出来。”
说着,作势要来拉我。
突然一道黑影窜出来,一下子跃入坑中,先是对着刘警官不满意的“汪汪”两声,然后低下头,在我的脸上嗅闻了一把。
虎子,它也来送主人了。
我抚了一下虎子的头,它贴在我的脸上蹭了两下,舌头舔在我的右手背上,还注意小心翼翼的不去碰我的左手。
丁寒冬站在坑边,叹道:“你觉得要多大的坑才合适?”
“挖个双人坑吧。”我睁开眼,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照着丁寒冰的身高来挖。”
众人又是一惊。
自我跳进墓坑后,我发现除了丁寒冰的母亲没有异常的神色,每一个人看我都跟看到了异形一样。
不解加震惊。
我拿了铁锹,跳入坑内,一点点的往外铲土。
虎子,也伸出两个爪子蹬着两条腿跟着我一齐刨坑,它真是条好狗,比人还讲义气。
刚开始,没有一个人下来。
最后,看到我着实太笨了,弄得自己身上出汗了,也只铲出可怜的一小堆。
也是,我左手不能动,只有右手可以巴拉那么一两下,还是用下巴加肚子抵在那铁锹的手柄上才能使上点点的力气。
虽然已三月,可是相城山下,还是阴冷有雪,墓园的土还是冻土千层,哪里是我这种小胳膊小腿能挖得动的。
丁寒冬摇了摇头,略作沉吟,最后被我这番作为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挥了挥手:“丁虎、丁文,你们下去。”
丁虎和丁文相视一眼后,纵身跳下来后,过后又陆续下了几个人,四个面同时开挖。
春泥飞溅间,那个原本装不下我,更装不下我男人的坑,慢慢的一点点扩大着。
我站在坑外呆呆的看着前方,屏蔽了所有的人和事,像是进入了某种冥想的深境里,一个人发空的呆望着,自己的思绪早已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这个可以了吗?”丁寒冬问我。
直到铲土声渐渐的小了,同时丁寒冬又问我,我才从另一个世界里慢慢的有所回神。
我点了点头围着墓地转圈,身后的虎子亦跟在我的后面,一步一趋的。
我暗想,这里埋下我和他也是足够了。
正要探脚去试时,听到了一串汽车的发动机声。
“丁老爷来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
我抬头看向了墓园的门口,车门开合间一个银发男人一身黑色的西服的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丁夫人,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后面跟着的是丁府的佣人。
“他们怎么现在才来?”丁虎小声问了一声丁文。
“说是丁老爷才从医院里出来的,本不打算来了。”
丁寒冰的母亲脸上泛起一股酸楚,眼睛闪了闪。
丁老爷看她时,神色微有关心之色,但扫到我时,眼神立即变得黯淡了不少。
丁夫人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一副老娘是正宫娘的姿态,眼角扫了一眼寒冰的母亲,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节哀顺便。”
寒冰母亲点了点头,让了一步退到了跟我这边,跟我站在了一起。
丁老爷盯着墓穴,看了几眼,微愕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放空的看着墓穴,没有觉得不妥,而那几个帮忙挖了墓坑的人有些耐不住的说了一句:“是冷小……”
“是我安排的,寒冰是个自由惯的性子,他不喜欢规矩跟束缚。”丁寒冬缓缓道,“而且,他不在了,还要那些陈规作什么?”
“寒冬!”丁夫人喝了一句,眼神怜爱又埋怨,更多的生出几分对于他突然转性,开口挑战丁老爷权威的惧怕。
而丁老爷脸色阴沉了几分,目光转向了我,看到我身上有泥,颇为不满的道:“你为何送葬还这么一身打扮的?”
我低下头从头看到脚,从脚又看回头,觉得并不无妥于是才道:“我跟寒冰本是夫妻一场,这身打扮他不会介意的。”
丁老爷冷哼了一声:“丁家的女人,就得干干净净的,你一身泥。”
哦,原来,丁大老爷是嫌弃本人身上的泥,对于我重孝在身,并没有满的。
我心下略宽了些,果然人死了,我的身份也不再成为他们眼里的沙子里。
毕竟,他的儿子,还是有我这么一个女人在这里顶着寒风为他奔走的。
哪怕我这个女人,多么的不祥,可是他们都对我还算客气。
“哦,我看那墓坑尺寸有些小问题,于是自己躺里面试了试,这身泥……”我随手拈了一些,“以后我死了,也会是用这泥土来埋的。”
丁老爷听得瞪着眼珠儿瞧着我,半天不再说话。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寒冰的妈妈,这回他的眼底多一丝悲哀之色。
寒冰的妈妈悄然的向我的身边又移了一小步,伸手拂在我的身上的泥上,细语了一句:“别冻着了。”
我侧目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底浮出一抹关心,又向我移了一小步。
丁老爷这才摇了摇手只道:“入土吧。”
一切下葬的仪式终于开始了。
就在黄土盖住骨灰盒子的那一瞬间,一直没有走到跟前来的丁夫人,缓步走近了些向着丁寒冬道:“碑上为何有冷玉婷的名字?”
“我怕丁寒冰寂寞。”我很直接的说道。
丁夫人这回才拿正眼瞧着我,眼底阴光闪闪。
而寒冰的母亲转了个身,领着一直在远处等着的学生们走了。
我突然想起,丁寒冰曾经给我的卡上打了很的钱,说是用来养我的下半生的。
卡虽没有了,但钱还是通过丁寒冬给取了出来。
我追到了寒冰母亲的身后,将一张支票送到她的手里面。
她看到支票上的零,估计以为是拿到了一笔横财,惊讶的问:“这钱哪来的?”
我能怎么说,只得慌称道:“寒冰给你的。”
“寒冰?”寒冰母亲将信将疑的,“真的?”
“真的,他说过的,我只是照他的意思做。”
我肯定加坚定的把慌给撒得彻底些:“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去问丁总。”
“哦,那不用了。”
寒冰母亲伸手接过支票,看到我的左手打着石膏,轻声道:“你还年轻,好好的,知道吗?”
我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现在的我无论对方说什么,好像只会用点头和摇头来应对了。
我把钱送给了他的母亲,好像完成了对丁寒冰最后的承诺一般。
我再也没有什么好装的了。
软弱那个词,在我的体内蛰伏了二十几年,我的表现其实只是因为给自己披上了坚强的外衣作伪装,让外人看到我冷静理性的一面。
现在,这个外衣,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现实打击后,四分五裂,剥落得成了千丝万缕的挂件一般。
我每完成一个丁寒冰的心愿,我那层坚强的外衣就缺失一部份。
最后,我已经强撑不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开始幻听幻想幻视了。
回去的路上,我坚持自己不坐车,要走着回去。
所有的人都不能在零度的气温里了陪着我,他们纷纷上车走了。
而我一个人慢慢的踱着步子,身后跟着一只狗,看着春日里的一抹阳光,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走到山腰时,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走出相城山的地界,更没有去公路上。
而是折回到了夏荷轩。
眼前,略有薄冰的湖面,萧瑟的褐黑色枯死荷叶,还有那座小桥,寂静的出现。
飞雪飘过,迷茫间,一个年轻男子冲我淡淡一笑,下巴冲天的仰头看看天空,又看看我。
我呆滞的傻傻看着他,他怎么能笑得出来。
他用眼睛扫瞄般的在我的脸打量着,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说,“老婆,我要去治病,请允许我康复后再为您服务。”
他的声音好听,好听到让许久没有笑过的我,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他过来,挑了挑浓眉,有些无可奈的微叹,低下头摸摸了我的脸,我感觉不到他手上的温度。
并且,我也感觉不到他手的质感。
一道阳光射进他的身体,他轻盈的浮在我的眼前,随即身躯被强光照成透明状。
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最后声音淡淡的失落道:“对不起,我已不在服务区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一动不敢动,只有两行透明的液体沿着眼眶肆无忌惮的往外涌。
他伸手来拭我的泪,每一次都穿过了我的肌肤,却越擦越多,而我继不愿出声,也不能阻止。
我知道是我自己催眠了自己,现在我的脑子里所有出现的,就是自己心里所想的。
只要能见到他,我可以用任何一种办法。
虽然,这在医学上来说,极不合理,也很冒险。
心理医生强行催眠会导致人的情绪崩溃,或是者是精神分裂。
可是,我太想见到他了。
哪怕是在幻境里。
就在我想多留他一下时,他冷幽的眼黯沉下来,觉察到什么的开始往后退。
我站在原地,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人卑微到尘埃里去了一样,怯弱的呢喃着:“丁少,你再跟我说一会话,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求求你。”
“忘了我……”
一句话还没说话,他的影像随着阳光向天空散去,我本是充满渴望的眼睛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黯了下去。
虎子则上窜下跳的,一会往林子里跑,一会往桥上跑,总在我的眼前晃着,急切的在原地哼哼着。
“你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