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与之对视了十几秒。
车里的男人,坐得笔直的。
就算是坐着,我也觉得他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野狼。
因为,一脸憎恨的表情,还有峻冷的眸光,都像是养精蓄锐许久的野兽。
只要他想,即刻就能给我致命一击,我就会死在他的手上。
可他,只是目光如烛的凝视着我,不动声色。
吴醉看到我衣裙折痕无数,长发凌乱的在风中飘动着,他从车窗处探出一只手,伸向我。
我的天使被带走了,而恶魔却像我在招手。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重重的握在了车窗处,像是在忍耐着身体极大的不适,他的牙紧紧的咬着,嘴里泛出白色的沫来。
我不知道,他一直守在下面。
想必他也猜出我跟丁寒冰在楼上发生了什么。
他坐在车里,全身发紧的开始抽筋。
他发病了。
坐他身边的玉姐,左手伸进了吴醉的嘴里,用力的撑开他的嘴,右手掏出他脖子上挂着的药,单手拧开瓶盖,撬开他的牙关,喂下,然后冲着后面的玉朗道:“快,送醉哥回去。”
玉姐的动作又快又利落,像是经过了千次的训练一样,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对吴醉的病比我还了解,处理得比我这个医生还快。
两辆车先后离开了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前方,呆呆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心事重重的迈开了步子。
……
去了医院。
那里已人去楼空。
听院长说,病情无法控制了。
丁寒冰执意回夏荷轩。
……
第二天,我站在了已有落叶的门口,先拍了拍门。
里面没有人理我。
我按了一下指纹锁。
门开了。
院子的中央站着一个穿着套头毛衣的男人,脚上穿着棉拖的他,正趴在井口上往下看,身子已有一半探了进去。
他要……
我惊了,啊呀的叫了一声,冲了过去,双手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用力往外拉。
也许我太急,用力太猛,而那个男人也没有力气。
一下子,让我拉得仰躺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
我和丁寒冰同时向对方发问。
他的精神明显比昨天好一点,但经过刚才的一拉,我知道他的体力,现在跟个娘们一样。
而且还是那种最没有力气的娇小姐的那种级别。
丁寒冰打量了我,双手撑起自己,慢慢的坐了起来,然后缓了缓神,试着站起来。
过了一会,他道:“我恨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得上这种病,为什么?”
一个最倔强、最骄傲的人,却在凳上无人岛的那一刻偏偏染上这种极为凶险可怕的病毒?
而且,这种东西,除了药物延缓,就只余下残忍的煎熬折磨。
他宁可死在海上,但现在偏偏又活着回来了,因为他不能死!绝不能死!
丁寒冰一看到我,他很想让自己看起来还不错,可是瞬间,他的目光迷惘而散乱,就像是一只乱入世间的神兽,只有躯壳,失去了法力。
他半跪下,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四肢却仿佛不受他自己意识的控制,发软般的勉强刚站起,又倒下。
我伸手,他打掉。
我只得继续假装不知情,讷讷的道:“你病了?”
他回眸瞪了我一眼。
他的确病了,可并不想让我知道是什么病。
天真的丁寒冰,以为我还是觉得他是肺炎未愈吗?
我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扶你进屋去,肺炎不能受凉,要是让人说肺炎治不好……”
丁寒冰突然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他咬着牙,大吼道:“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滚,快滚,我死活不关你事。”
这是我有生以来,被自己爱上的男人骂成‘水性杨花’。
虽然,我知道他病着,可是我也不能忍受。
我站在他的身后,呛声道:“我跟你还没离婚呢,我怎么不能来。”
他回眸瞪着我,阳光刚好洒在他的脸上。
苍白妖冶的脸,一双痛苦而无助的眼!
他咳嗽了一声,佝偻着身子,极艰难的冲我走了一步,一字一句的说:“放心,你很快就会……丧偶。”
闻言。
我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目中也已露出了惊惧之色。
“想走?”
他看我已生去意,脸上露出更绝冷的笑,指着门口的方向道:“出了这道门,你就解脱了。”
我的确是想走。
我要回到吴醉的身边去,他要当****也好,当床陪也罢,我都听他的。
我不跟吴醉斗了,我累了。
丁寒冰也等不起了。
看到丁寒冰四肢突又一阵痉挛,又倒了下去,倒在地上挣扎着,像是失去意识又想在荒野里奋力站起的公豹。
他的孤独、绝望、无助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他几次尝试后,终于踉跄的转身,往西屋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想着等他睡下,我再走。
进去后,他熟悉的坐在了床沿上,看到我进来,抄起床边的一本医学类的书籍向我打了过来。
他瞪着我,鲜血沿着鼻孔慢慢的滴落下来。
看到他双手撑着床沿,极力让发抖的身体保持着稳定,我的心揪得生痛。
但很快那种无法控制的抽动和痉挛,渐渐的让他失去了自制力。
同时,他还在不停的颤抖,抖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倒在了我的小床上。
我几步起到他的身边,他厌恶的瞥我一眼,一把抱住我盖的被子,紧紧的夹在双腿间。
他抖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声音断断续续的道:“滚,听不懂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这里面充满了呛鼻的烟味,地上,床上,都是烟蒂。
房间里被他像掘地三尺一样的给翻腾过,就连衣柜也让他给拆了柜门。
“你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我问。
他没有吭声,侧着身子抱着我的被子,将头蒙住,像个跟家人闹了别扭,无法面对自己最爱的人一样。
只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给我……
我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走了过去,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要不要跟丁老爷说一声,让你妈妈来看看你?”
丁寒冰的母亲,我从未见过,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能坦然面对丁寒冰病情的,只有他的母亲。
人在孤独无助时,都会情不自禁的喊妈妈,因为只有妈妈才会是那个虽柔弱,却能为了孩子拼命的人。
丁寒冰的身体在床上移了移,他突然的掀开被子坐起来。
眼底的泪已流下,冲着我大吼着:“我这个私生子的身份足够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了,你还要让她来看我这副落魄的样子吗?”
他原来也是那介意自己的身份。
无论他多么坚强,多么骄傲,在面对自己不治的事实后,他不想让母亲来看他。
他只希望自己永远是他母亲的骄傲。
他流着泪,嘶声大叫,道:“冷玉婷,你离开我就对了,自从我们相遇,就没有给你带过一天的好生活,你我这场赌婚,说到底是我错了,我们争得过人性冷暖,争不过命运的捉弄。”
丁寒冰的颤抖已停止,喘息却更急更重。
良久,我站在他的身前,已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透过了我的衣服。
我的胸膛似已渐渐发热。
他的眸光盯着我,像是被什么操控了精神一样,用一种男人才有的****之光笼罩向我。
他伸了伸手,突然喊了一声:“妈……”
我呆了呆,这是什么节奏?
差辈份了。
我明明是你的老婆。
怎么升级成他的妈妈了。
他的目光奇异又古怪,跟梦游一样的对我喃喃道:“玉婷,你来了……”
他的精神出现了错乱。
药物,不对症的药,对他再无作用了。
我的身体被他抱入怀中,他的头偎在我的怀里,对我道:“丫头,你的军姿太差,欠练。”
我猛醒过来。
丁寒冰因为车祸失忆,对于军训的那段生活已经忘记了。
但现在,因为生病,却歪打正着的,将他的某部份记忆唤醒了。
我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竟是如此强烈。
我的教官,原来一直记得我的。
那一句“丫头”,好像只这样叫过我。
因为,他训人时,只会说“某某同学,请你重新练习”。
我几乎是立刻回抱着他的身体,他不堪压力的倒进了床里。
而我,以一种极不雅的姿式,跨在了他的身上。
他伸了一下手,想坐起来,手却伸向了我挂的防秋蚊的蚊帐。
瞬间,粉红色的帐子,像围幔一样,将我和他隔绝于世。
他想推开我,却又不忍。
丁寒冰忽然道:“你是谁?”
我道:“我姓冷……”
我声音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感觉到身下的人呼吸沉闷了许多,他的眸光闪烁着某种凝结在心底已久的情绪。
似乎,我的名字,像是一只丑陋的小兽,被他用钢筋水泥焊接的小黑屋里囚禁了起来,不能见天日的困在他心底,成为一个隐秘的事。
因为,一个教官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对一个十六岁少女有了感情,是一件多么令人不耻的事。
他突然的停顿,让我也不知所措,而我想不出丁寒冰在犹豫什么。
我道:“我今年二十三了。”
对的,我二十三,我还虚报了一岁。
但愿丁寒冰听得懂我的意思。
“二十三……”
他重复了一句,伸手抚过我的脸,贪婪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