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灭世封印的九条气流终于各自现出原形,却是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盘旋半空,围着中间一团红得晶莹的气团。气团眨眼间从天际倒扣下来,竟将那块火烧云与古虎餐罩在一起。任是古虎餐心性如何超脱,皮肉可都是他身上的,劫云、古虎餐体内的魔法能量和结界残气已经让他生不如死,这时那灭世封印一罩下来,还没有感觉到封印的强横,单那劫云威力就大了无数倍,雷电一劈,铁打的汉子也要消融,何况是骨肉之躯?一时间鼻水、泪水、血液、体液一古脑失禁喷迸出来,整个人被天雷炸得半焦,除了尚有一丝似连若断的气息,和木炭怕是全无二样了。
那九条金龙身上开始火光大作。那火光不是时常所见的红黄,而是雪白之中透着淡青。之前古虎餐边上有一只魔法潮汐化不去、天使的神罚之剑也斩不开的小圆盾,上面烙着好几个西陵家族的家徵,怕是西陵传说中屠龙英雄一类的兵刃,此时被九条金龙焰火一逼,也“滋滋”化作了轻烟。
古虎餐就这么守着灵台一点清醒,眼睁睁看着自己几成焦炭的身躯在盘旋着九条金龙的罩子里慢慢地着了火。也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上中下三处丹田的那些剑痕精气、魔法潮汐余气、自家结界残气和无主的五行废气,因着这身体被天雷劈得如此不堪,在他体内向外胡乱冲撞,终于闹得经脉寸断一古脑儿全泄了出来。只是被那九龙罩笼住,这些精气却也跑不出去,一点点被高温熔炼着。古虎餐若是还能出声,少不得又要大笑:“若非你等这三股外来的精气在体内做乱,这天雷怎么也能撑过去一两记。这下倒好,全都一拍两散了。”
古虎餐瘫在那里,唯一还能动弹的眼睛,清澈如水,有一份别样的从容,格外的恬静。
寻常人死到临头,难免放不下家人、爱人、友人,古虎餐却对这些全无挂念。他本是孤儿,世上对他最好的师父早死了,前年师娘也老死在床上,含笑去了;师父的遗腹子自去开花结果,不用他挂念;原本喜欢的姑娘,因他变成小孩,突然彼此出现了二十岁上下的距离,不得已嫁给了古刀,自也轮不到他挂心;至于朋友和部下,他原就是被逼为这些人的首领,早先寻不出由头放下这担子,这次算是解脱了。
也许唯一让古虎餐记挂的,是那个唤作白霁仙的傻丫头,虽然是个修真者,但却也只是一个修真的傻大姐,不过想来修真都活得很长久,古虎餐只在心中自语:“若是快些投胎,倒或许也不迟的。”
他现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小小的空间。看着那七条剑痕被九龙盘旋的罩子熔炼成一滴晶莹的雪白珠子,虽然只有瓜子大小却光芒四射,明亮得如同小小的太阳;看着那七彩的魔法潮汐余气被炼得不到原来十分之一,却更加剔透亮丽,似乎包裹了一条雨后的彩虹;看着从下丹田逃逸出去的残气和四散的废气汇在一起结成墨黑的珠子,如是世间一切丑恶黑暗的发源,冷眼与那颗雪白的珠子隐隐对峙……古虎餐突然笑了起来,吐了一口浊气。他轻笑着望着天空上的云彩,那乌云已渐消散,被阳光透射着。他说:“真像师娘在生时,用地瓜做的黄金千层糕啊!”话一出口,他心中突然感觉不对——他的大半个身躯已成了焦炭,呼吸都只余得游丝一般,更别提体内经脉寸断,自己已是转眼便要死去的人,如何吐得出气、说得出话?
同样被罩在九龙罩里的火烧云已被炼得只有两尺见方,这时却突然卷动旋转,扭成流窜着电蛇的小龙卷风。不知是这火烧云卷着那三颗不同颜色的珠子,还是那三颗珠子自有灵性,见难逃被炼化去投火烧云,总之,火烧云裹挟着三颗珠子一古脑儿从古虎餐的卤门钻了进去。
古虎餐只觉大脑轰然一声,在和西陵魔法师对抗中早已失去的痛感再度回来,痛得脑仁儿都要裂开了。将敌人的精气炼为已用,那是有的,但这天劫的火烧云,原是上天对金丹大成者的考验,渡劫者遭遇天劫向来只有两个结局:魂飞魄散,或者扛过天雷,待劫云自行散去——何曾有听说过劫云夺舍的?
但这时古虎餐却已无暇去想。那股火烧云如逃命一样,从百会穴直钻到膻中穴,然后急速散开游向周身十二经络,可怜古虎餐经脉破碎,火烧云便又渗向肌肤表里,恢复痛感的古虎餐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火烧云行到哪里骨肉就消融到哪里,不可或忍。三颗珠子失了火烧云的扶持,一路落到下丹田才停住,然而白珠与墨珠却又互相追逐起来,将那颗七色珠子拉来扯去,不一刻竟生生扯散,向奇经八脉泄了过去。古虎餐痛得在地上哆嗦打滚,只盼那个盘旋着九条龙的罩子,再热些,早早将自己烧死了才好些。
他却不知,火烧云与这三颗珠子之所以会涌入他身内,却是因为他虽身处九龙盘旋的罩子中,却没有害怕,没有牵挂,也没有悲伤,正暗合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天道。火烧云与那股被炼成珠子的元气并无意识,只是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发现一处不畏九龙罩的所在,自然一古脑涌了过去,如同山洪暴发导致堤上蚁巢管涌一样,并非那洪水专门要从蚁巢破堤,实是被堵得急了,只有此路可走。
此时原来准备包抄朔方军后军的数千部队,突然接到总指挥部的魔法传讯,要他们马上回援。那部队长之前通过魔法镜像曾看到牛头怪进攻总部,可就是那般凶险将军也不曾要他们回援,此时收到命令,自然是事态紧逼眉梢,于是立时放弃偷营的计划,带着这支潜伏的部队急急向总指挥部方向奔去。
谁知行到了不到五里路,还没有回到两军交战的战场,堪堪在朔方军左军侧边三里左右,便被三五万衣衫褴楼手持钉耙锄头的民军围攻。这些民军尽管热血沸腾,却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不过这数千人的部队,要立刻掷开这三五万人,却也不是一时一刻便能做到。
朔方军前军的赞军校尉李镇南,远远听见左军一侧喝杀声起,也不管彩号营的医师正在给自己包裹伤口,便对身边那个也归属前军所辖、断了左手的修真者道:“老木,你这厮倒硬气,断了手没听你吭一声,不错,像个厮杀汉!”
那修真者苦笑道:“李赞军,贫道道号乃是木剑,却非是姓木……”
“别文绉绉了行不?要不你给老子讲讲,咱家大帅说的自由是个什么东西?”
那修真者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修真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活了四五百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可这自由,他隐隐约约大概知道是对的,但怎么个对法,一时还真没法三言两语说明白。本来修真者就不问世事,他也不觉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也便没去推敲,只好苦着脸道:“李赞军,木剑的道号,是取五行……”
“晓得了!木剑木剑,一样一样。老木,看你也不是个怕死的货,能不能上去看看左军那边怎么了?要怕死就算了,你也别什么木剑了,叫贱木好了!”
边上有个挂了彩的白袍队年轻人,看着也是好事之徒,凑过来插嘴道:“反正道长你是散修,不如叫散木,书上不是说,散木因其不材而寿么?”这却是极刻薄的玩笑了。散木就是比烧火的劈柴还不如的木材,所谓以之为舟则沉,以之为棺椁则速腐,以之为器则速毁,以之为门户则液樠,以之为柱则蠹……也就是不材之木,无所可用。
那修真者来投军本就有些血性,跟这些朔方军平日里也混熟,被这么一激,自然不肯作罢,强行唤出飞剑,摇摇晃晃就上去了,打望了两眼便支撑不住连忙下来,有气无力地与李镇南道:“约莫七千人,被三五万民军围住东边,左军围了西边,眼看那些民军就要溃了。”
李镇南听了,便站了起来,对刚支援上来的果毅都军士喝道:“手上家伙刻了禁魔咒的,跟老子去做了那班胡儿!”边上其他校尉连忙拉住他——这果毅都是来支援前军的,被他拉走,敌人一上来如何是好?李镇南指着战场中央那个九龙盘旋的庞大罩子,龇着牙花道:“方才老子看见几只老鼠从这里爬过去,怕还离着千多步的光景,竟都着起火来烧成了灰,那西陵军是铁铸的不成?若有能冲得过来的西陵军,往咱这里多填十个果毅都,都他娘的脱不出一个死!”
那袍泽听了,却也觉得话糙理不糙,能冲过来的怎么也得是领域境界的修为了,那就真填十个果毅都,也确是拦不下对方的。当下便任由他带着那果毅都的军士和几十个从彩号营医师眼底下偷跑出来的伤兵,冲左军的方向奔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