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魔法师的死亡和六翼天使的骤然退却,让早已在远处准备了灭世封印的西陵魔法师顾问团以为是他们不敌古虎餐的神通,立时便发动的灭世封印。
瞬间,战场中央地裂迸现,狂风呼啸沙砾横飞,连正操纵魔晶炮攻击东陵前沿阵地的西陵军士手上也不禁慢了一慢。太阳被快速合拢的乌云遮蔽,渐渐天际由灰转黑,除开那片通红火烧云仍有电蛇流窜,交战的双方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战场的刀刃交击声,酣战呼吼声,魔法拗口的咒语,修真者的清啸一时间都静了下来,只有发动封印的巨大轰鸣伴着劫云的“滋滋”流电声在耳畔回响。到了这时,魔法师顾问团也已然知道不对——各种声响静下来之后,任谁都看得出那火烧云绝不是古虎餐施展的杀招。只是灭世封印一旦发动,哪里是可以逆转的?将军军令也无比明确:若古虎餐仍有生机,马上发动灭世封印。何况,灭世封印的发动,已经让他们筋疲力竭瘫坐在地。
轰响停憩下来,黑色的天空中有九条深墨的气流缓缓涌动,然后渐渐加速愈来愈急,知道无法用肉眼看清。被盘旋气流围绕的天空,浓重的黑色之中渐渐透出隐隐的赤,如同一抹干涸了的血。
在这阴沉漆黑的瞬间,被利箭瞄准了的张七郎察觉到周围锁住他的域有点松动。生死便在此际。他不畏死,但他也不能死,只因那火烧云还在对付他那视同兄弟的古虎餐。所谓忘我,便是这般的无视自身了。张七郎的域便在忘我之际张开,现出第八识阿赖耶识。
箭神阿尔特弥斯察觉出锁定的敌人有脱出的迹象,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既然是称神者,便已然达到领域的境界,视觉已经不再重要,于是心念一动,便已一箭将张七郎所在的空间射裂。
但张七郎已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望着她道:“你不想杀人,心地不坏,然而你不杀人,人终因你而死。”这一箭和之前射破张七郎袍泽的那一箭一样,都是瞄准了目标的大腿,虽碎域却绝不致命,但域碎之下,安能活命?
阿尔特弥斯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她美丽的眼睛里有明显的哀伤,尽管她听不懂东陵语言,但第八识现的张七郎已可以进行意识上的沟通,她如何不清楚他的意思?但箭神的弓没有丝毫动摇,只是话语里有无尽的落寂:“身为喜爱和平的精灵,绝不应该如恶魔一样去夺取其他种族的生命……”
张七郎吐出一口混杂着血的痰,笑道:“此战若非初上沙场之役,尔至今日仍得全性命,何其幸哉!”上战场却不想杀人,能活下来真的是幸运。
阿尔特弥斯还在思索方才那一箭为何无功。精灵本是聪明至极的,听到张七郎的话便顿然明白:只因出手之前她心念一动,动便是错。面前这个对手,显然能读懂她的心思。
还有最后一箭。她身为箭神,自然可以做到想也不想搭箭就射。只是这最后一箭射出,七天之内便不能再施展箭之域。尽管她也会近身搏击的剑术,但面对这个级别的对手,如不中的,她便形同无力抵抗了。
射,还是不射?
脚踩着重步兵团的军旗,杜三郎清点着白袍队和亲兵都的伤亡。在付出了七死十六重伤的代价后,他指挥着少于敌人一半有余的部队,硬生生将围困他们的西陵重步兵团消磨掉三分一建制的士兵,终至崩溃。
只是毕竟他们也是人,这么不停地运动作战,一旦击溃对手,一口气散了,便连手都抬不起来。杜三郎望着瘫倒在地的亲兵都和白袍队,笑着问道:“还骑得动马么?”
“骑不动了……”再精壮的汉子也几近脱力了,便是廖廖几声说骑得动的,也是明显的外强中干。杜三郎不以为意,又问道:“还拿得起刀么?”纷纷地都说拿不动了。
“如此说来,战事稍定,学生走马章台时,是不必叫上诸位了……”杜三郎笑嘻嘻地说。章台,便是声色犬马的所在,也可以视为东陵大陆上藏污纳垢的地方。但这一声问却不同,许多人叫骂着杜三郎不仗义。
白霁仙啐了一声,勉力提剑站了起来,若是还有气力,免不得要替古虎餐训上杜三郎一趟。杜三郎却不在意。他笑嘻嘻的样子和古虎餐有些类似,但实质上却有极大区别,他不会说你们不要跟我去,以免死了我伤悲。他只是笑道:“刀也提不动,马也骑不了,大约酒是喝不了的,见了女人也是说不出话的,到时叫上你们去丢人么?”朔方军作战是禁酒的,他们又长期行伍很少接触异性,间或与袍泽吹牛,自己对付女人如何有办法、酒量如何豪壮总是不变的话核儿,这时被杜三郎拿话一挤兑,哪个受得了?
“谁说老子提不动刀,骑不上马?”有人挣扎着站起来擂了擂胸膛,便有人应和着也叫骂着起了身。杜三郎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看袍泽都立起身来,只把大旗擎起了起来,冲着那西陵军总指挥部的方向吼道:“我朔方军为何而战?”
此话一问,下面回答却自不同。那白袍原本就是古虎餐的亲传弟子,哪怕无人弄得清爽到底什么是自由,却也因着平日里古虎餐的念叨,此信念——或者说,“自由”这个字眼——已深入脑中,开口便应道:“为自由而战!”
“为古帅而战!”如此回答的,却是亲兵都那些个只认古虎餐、无所忌讳的修真者。
十几个冲阵时被西陵的魔法和魔晶炮轰倒的疯骑军伤兵也陆续靠拢过来,他们回答的吼声透着那股儿肃杀疯狂的味道,最是煞人:“为大帅效死,是为夙愿!”
杜三郎笑着道:“某只知,屠得狄夷尽,还我东陵昌!提刀杀胡,同去、同去!”
此时天际那片被九条气流旋搅得黑里透红的区域,如将冷炭又吹旺了,瞬间爆出漫天的血红,若不是那块如血的火红带着焚天的戾气,几使人以为是太阳出了云层。血色的光辉涂满天地,古虎餐的呼吸已急促得如风箱也似,根本就很难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只是用尽全身气力睁起眼皮,转动着眼珠示意郝仁离开。郝仁哪里肯走,古虎餐只听到天上霹雳又猛地炸响,他那不肯别人因他而死的性子此时又发作了:“悲……悲伤……军……军……令……”那指甲因为用力都扎进肉里了,耗尽全身气力才挤出这四个字。
郝仁也是朔方军中的一员,他自然听出来,自家大帅要说的是他招牌式的口头禅:“你最好不要听我的,免得死了还要使我为你悲伤。”也许郝仁可以对这句口头禅无动于衷,但后面那“军令”两个字,却使他无法不听。
军令如山。这便是朔方军能力挽狂澜,在东陵即将亡种灭族之际,挽大厦于将倾的根本。
古虎餐的性格使他很难下手处置逃兵,但也立了这么一条军令:不从号令者,即非朔方军。你可以当逃兵,但如果你不逃,便要听号令。
郝仁只好含泪拜了一拜,操着那坚强的半块青砖向西陵军指挥部狂奔而去,只是仍在嚎叫:“大帅你走慢点!我去给你拉那敌酋来垫背!啊!挡我者,死!”却因心中愤慨,郝仁几乎是无分敌我,只要挡路的便是一砖头砸出一具脑浆横飞的尸体,那心中善念全被斩却,除了如影相随的那个分身,身上隐然又有一个身影要分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