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口的豆腐西施的铺子里,古虎餐换上了部下给他准备的衣甲。平静的小镇在接到敌军将至的消息后,马上就如搅动了的池塘一样变得混乱了。古虎餐小口小口地喝着豆腐脑,把一碗豆腐脑喝完,已是日上三竿,镇里准备逃亡的人们已经抢先恐后地离开了。
师娘已经在那自称青楼组织的蒙面女子护送下,第一批离开了小镇,古虎餐也目送着最后一批百姓离去。现在这小镇,除了五十个治所的军汉,便只有豆腐铺门口,那青楼女子留下的三十名奇形怪状的修真人士了。
有人支着脑袋侧卧瞌睡,只不过他是浮在半空;有人只是不停地喝酒,但他那只小小的葫芦至少已倒出七八缸酒来,似乎还仍能继续倒出来;有人在逗猫,被她逗的猫,半个时辰已咬跑了七八条大狗……
总而言之,这是一群扔到哪里都惹人注目的人。古虎餐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整整衣甲出了小铺,对那些修真人士道:“你们赶上逃难的人们,去吧。”他仿佛看着街边乞丐一样地打量着这三十人,“我要的不是杂耍班子里的高手,异界的军队,大约也不会有兴趣看你们表演这些杂耍。”
那三十人全都是自幼便被认为骨胳精奇的,便是进了“青楼”里,除了修炼以外,却是从没受过半点委屈的,此时被古虎餐当面羞辱,已有三五人背上飞剑作龙吟声响,那飞剑炼了数十年,早已与修真者心意相通,自行怒飞出鞘,在空不住盘旋,只等那修真者一个剑诀使出,便要把古虎餐斩于剑下!
古虎餐披甲顶盔却也掩不去眼里那丝戏谑神色,只是笑了笑道:“杀了我又如何?也不外是会杀人的杂技戏子罢了。若能克敌复地,成就天下第一人荆十七都不能完成之事业,才能显得你们的不凡……也罢,给一件小事让你们去做,做得成,我便带着尔等去战异界军队,若如此小事都不能办好,你们便自去吧……”
便在这三十名修真者足以杀人的眼光里,古虎餐随口吩咐他们去办件小事,此事之微不足道——至少,在那些修真者眼里在,这简直是对他们的污辱,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只听古虎餐说,两个时辰内若把事办好,给他们叩头赔礼都行。几乎古虎餐话一出口,一瞬眼之间,那三十名修真者各自驾着飞剑、法宝,已杳然而去。
古虎餐看他们去了,只是“嘿嘿”地笑得跟小狐狸一样,招手让这武阳镇治所的队率、那叫陈三的进义副尉过来,只教他见了敌军,七百步外射上几轮箭,便叫那五十军汉弃了刀枪,赶上逃难民潮逃命去。
陈三张大了嘴巴。东陵军队中,步弓射程不过百五步,神机弩也不过二百五十步;实战之中,步弓有效杀伤也是在七十步之内,神弓弩是百二十步。陈三想不到这坊间传言的大侠古虎餐,做到六品的武官,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愣了半晌才道:“大人,这、这七百步外射得中谁?”
“你是大人,还是我是大人?”古虎餐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只教陈三按令行事便是。陈三还待再劝,那古虎餐身边的王逸已“铮”的一声把长刀抽出了一半,陈三也就不敢再说,灰溜溜自去和那班军汉安排。
荒川府里一班未出阁的少女提着竹板在街上唱曲,这倒是个新鲜事,便引来许多路人围观。虽说自本朝得国以来,民风也渐去了前朝一些陋习——诸如待嫁年纪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人看见到小臂便要自杀以示清白之类种种的荒唐礼教,但一群二八年华的少女,看那装束饰物,皆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在这街上唱曲子,却也是前所未有。只听那身材修长眉如远山的小姐唱道:“……君当闻,小阿福,冲龄示警八千里!君当见,古昭武,受命危难阻敌袭!”唱的原来却是古虎餐,只听快板一急:“……怜我非须眉,不能急国急;怜我无勇力,无以衣戎衣……”
那一曲唱罢,便有少女托了铜盘为古虎餐的骑军募捐军费粮草,人群中挤出几个商贾模样的,当头那个便是王家当铺的东主,一把扯住刚才唱曲的少女,便要挤出人群去——这几个商贾却都是寻女儿寻到此处,此时见到,都和王家当铺的东主一般,招呼随行家人要把女儿弄回家去,却被人群里几个长者、老学究劝道:“此是尔家千金?善!古之巾帼须眉,不外如是也!”
众人也纷纷赞颂,须知此时商贾虽富足,却在东陵没什么身份地步,所谓士农工商,最后的才是商人,哪里有受过民众如此抬举,当下也抹不开脸面,倒是马车行的东家被女儿缠得不过,承诺分文不收把民众认捐的粮草钱物运到古虎餐所辖骑军驻扎之地;来寻女儿的米行的掌柜也不愿失了面子,尽管心中极肉痛,却也只好咬牙当众允下,为古虎餐所辖骑军筹粮,只收成本,不赚分文……
武阳镇外的官道上,陈三站在古虎餐身后,望着古虎餐的眼神里却失了之前那丝敬意,盛名之下多有不符,他很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只对着平日里亲近的几个军汉做了个眼色,这时却听古虎餐急急道:“快射快射!”
陈三远远望去,那远处只见三骑敌军的轻骑在千步开外停了马,那五十名军汉,除了几名陈三的心腹兄弟,其他见古虎餐招呼了,便胡乱搭箭射了,射了三轮,那远处的敌军原本还下意识举起臂上小盾,后来看那百来支箭远的射在百步外,近的只射了七十步,在马上笑得不可开交。
“快撤!”古虎餐又是火燎火焦,领头就跑,那掌旗持鼓的军士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古虎餐劈手抢过旗鼓随地扔了,赶鸭子一般驱着他们远离。但当古虎餐的手伸到陈三面前时,这个卑微的队率、不入流的进义校尉,却猛地闪开了。
陈三唇上疏稀的老鼠须颤抖着,许是风里的寒意太大了,抑或胸中的血太热了。他身后站着六位平日与其交好的军汉,他们也许平日里霸行欺市、滥用职权,但这一刻他们就坚定地站在陈三身后,也许如同平时跟陈三一起去市井为非作歹一般的坚决。
“大人请速转战前方,容下官为大人断后。”陈三恭恭敬敬地给古虎餐行了一礼道,“卑职虽是官迷,但也带把!武阳治所,有死队率,无生逃兵。”他拔刀出鞘,挺直着腰,带着那六个军汉,头也不回地向前。
古虎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头如被重锤猛击一般,愣了半晌才望着陈三他们的背影,喃喃地道:“也好、也好,这戏便更真些……”不知他在向谁辨说,只是似乎风大了沙子迷了眼,两颊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