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烟城头,西陵军队的旗帜如枪林立。将军轻抚着独角兽的长毛,静静地聆听参谋的报告:“将军阁下,我军已攻下第三十八座城池!重伤三十人,轻伤七十五人,殉职只有三名士兵……”
“啪!”很有点壮怀激烈的参谋军官,被将军突然的一巴掌扇得几乎站不稳了,鲜血从远比东陵人高耸的鼻子里淌出,连后槽牙也有点松动了。但军人以服从为命令的天性,却让他一动不动笔直站立着,就是最严厉的教官,也无法挑剔他的军姿。
将军闭眼良久,对于他来说,不是“只有三人”,而是“竟殉职三人”!
慈不掌兵,在哪一支军队都一样。当下达攻击命令时,只要达到作战目的,伤亡是可以接受的。但战斗结束以后,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当将军的军队失去一个士兵,就意味着军队的实力永远缺损一分。东陵这块土地太原始,战术、魔法、知识都落后太多的东陵人,是不可能补充进将军的军队的。
思考了半晌,将军才张开眼睛。他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指着在作战室沙盘上的一个点,对待命的参谋道:“命令。”
参谋军官本已绷直的腰身一紧,几乎让人怀疑是否会绷断了脊梁。
“放弃强攻落日关,暂时放弃荒川府,分三路穿插,必要时吃掉那支骑兵部队,参谋部起草作战计划,必须在短期内让这块所谓东陵的土地的统治者,明白我们的力量,要让他们认识到跪拜在秀行国军队的脚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是,长官!”
荒川城里,古虎餐进了客栈里坐定,叫了两个鸡腿一碗白饭,风卷残云一般地吃了,倒也真不负了他师父取的名儿。古虎餐抹了嘴,正想叫店家来结账,却听见用屏风隔起的雅座里,脆生生的女孩声音:“我爹和屏儿姐他爹,都收拾着生意细软,预备着那异界军队一打过来,便逃难去了……我等姐妹,用罢了饭,便往那孤烟城赶路……据说古虎餐大侠已奔前线去了,只教他往孤烟城头一站,那些异界小丑,岂有不灰飞烟灭之理!”
却有另一女孩犹豫着道:“但那古虎餐的师兄,高正则不也去前方么?怎不见消停?逃难的人还是一日比一日多啊……”
谁知她话没说完,便杂七杂八地被众女子围攻:“师兄便定强过师弟么?”“当年高正则面临大战,只会带着师娘跑路,哪见他有半分古虎餐顶天立地的男儿气概?”“极是,那时古虎餐不过八岁,便与他师父血战数十万精锐,而后又千里示警,何等英雄人物?怎是高正则可相比的?”
“我看古虎餐身陷天牢十年,不定便是高正则妒忌师弟强过他太多,故意陷害所致!咱们听评书也不是一天两天,那些无胆匪类,玩起阴谋权术,比起英雄好汉可不是强得一分半点……”这位更是给高正则下了定论了,“前番高正则前往边关,不过作态罢了,候得古虎餐去平定敌军,论功定赏时好分一杯羹!”
这时却听有人在屏风外叹了一声,讽笑道:“你们真把古虎餐当作神来拜么?你们有没有发现,那古某人十几年来,最为嗜食鸡腿?”屏风内众人本欲反唇相讥,但那人说到心中偶像喜好,却也便容他说完再行教训。
只听那人道:“活着的,我看没谁是圣人。别说古某人在东陵有些许薄名,有些许权势;就是你们几位小家碧玉,想必也不觉鸡腿有多好吃吧?你们可否想过,为何古虎餐不食熊掌、不食翅鲍?也许唯一的解析,是姓古那厮,八岁以前除了鸡腿以外没吃过其他的好东西。
“八岁那场大战以后,那丫就没了味觉,吃啥都没味道了,只好吃鸡腿。鸡腿大约他还记得是什么味儿,边吃可以边幻想出鸡腿的美味……唉,回家去吧,我瞧,姓古那小子,指不定现在跑到深山老林里躲着性命呢!”
几位女孩听了,全然忘记教训屏风外那厮的打算,都不觉黯然泪下,纷纷嘤然泣道:“必是如此,必定是如此,不惜其身,真大侠也!壮哉古虎餐!”“无味之英雄,有义之豪侠!”“行侠应效张梧生,嫁郎当择古虎餐!”“便是古大侠遁入山林,也是为还东陵黎庶一个太平世界,积蓄力量,待机而战罢了……”“便当是真的,须知天牢十年不知受了多少苦,人家古大侠先藏匿起来养好伤势,又有什么可指责?”……
这少女情怀,着实令人无从捉摸,能奈她何?坊间有痴迷京师梨园戏子的,有痴迷青楼歌伎的,她们便要痴迷古虎餐,便是偶像有甚不足,到了她们眼中,却也是至情至性之壮烈高大,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的了。
夜色渐暗,早就趁机出了城往武阳镇赶去的古虎餐,想起那些女孩,也只有连连苦笑。若是太平时势,他本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你情我愿又非用强拐骗——他倒不介意借着她们的仰慕,一亲芳泽。可现时不同往日,要他为了这些仰慕而去前线送命,却是万万不能。
中京城里,乌衣巷里一行人挑灯夜来,离巷底陆府还有百来步,黑暗中已有人喝住:“陆相府第,来者止步!”那行人里,当头的人取了一块腰牌抛将过去,隐身夜色里的护卫把拇指往腰牌上一揉,吓出一身冷汗,迭声地请罪。那行人里,有人冷嗯了一声,只是道:“罢了。”便径直向陆府大门行去,在那黑暗里,仍不住传来方才那护卫叩头不止的声音。
同中书门下平章军国事的陆飞陆相爷,得了其他护卫的通报,早便开了中门迎了出来,那行人也不多话,一进门便似乎比陆相爷更像这个府第的主人,四散开了布置防卫,有扯着公鸭嗓子的,支使着府里丫鬟做这做那……
那行人里领头的,由七八个剽悍的汉子护着,熟门熟户地冲书房走去,不觉走过雕栏,赶得急了撩起罩衣,那屋檐挂着的大红灯笼下,把那被护卫在中间的首领,罩衣下明黄袍裾照得分明。
进得书房,那些护卫自在门外把守,陆相连忙跪拜道:“皇上……”
“平身吧,朕素来不喜这些虚礼。”言辞倒是客气,但那话语里却冷得跟冰霜一样,“陆翁请朕赦了古虎餐,言道是古虎餐出得天牢,平难便指日可待,陆卿可还记得?”
“微臣记得。”
“你奏议京川路节度使怯战,应去职,朕准了;你奏议户部尚书贪墨,当诛三族,朕也准了……御史弹劾你倨傲弗恭,不安分守、庇护族亲,鱼肉乡绅,沽名乱政!朕皆留中不发!便是将朕一母同胞的荆国公殴打至残的古虎餐,你奏请将其****朕也准了!可那古虎餐未到荒川府便脱离骑军所部不知其踪,陆相爷,你便当朕是可欺之君么!”简直是句句诛心。
陆飞不慌不忙,离座跪下,拱手道:“皇上请息雷霆之怒。古某人,不过一勇夫哉,只要他出得天牢,是为国捐躯于沟垒之前,还是藏匿踪迹于山林之中,皆于大局无伤。无论是古虎餐怯战,或战死,皆可以堵天下清流之口,迁都之事,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