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牛肃穆地独立着,看着地上那些来救荆家兄弟的死士的尸体,他们在动手之前,大约就决定以生命的代价来成就义举,他们也不是军队,在撤离时是不理会负伤的同伴的,至多给重伤者补上一刀,以了结这尘世的苦难。
捡了田间一把锄头,张大牛努力地想挖一个坑,把这些无名的勇士埋葬起来,但他的身体实在已很难负荷这样的劳作,只锄了几下,已经喘息得和风箱一样。扔下锄头他突然笑了起来,弹指放出几点阴火,火生土,那面前的土地如鱼饵勾着的鱼儿一样,追逐那阴火而去,一个大坑便毫不费力地呈现出来。
但张大牛终于没有把那些死士的尸体埋葬。因为他听到了啼哭声,孩童的啼哭。两个小孩,躲在一堆草木灰后,压抑地抽泣。张大牛把他们抱出来,大的那个小孩有六七岁,为了保护另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右手及后背已被那仍在熏着火的草木灰,烙出一大片的水泡。
“你们怎么会躲在这里?你们的家人呢?”张大牛的手看似不经意地抚过两个小孩的百会穴,只因刚才曾有几个幽魂藏匿在孩童身上,但这两个小孩身上没有阴寒之气,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小孩望着张大牛,过了半晌,突然扑到张大牛的怀里,哇哇地大哭起来。当张大牛哄得他们不哭时,大的那个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昏迷了,毕竟他手上背上的伤,对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来说,已实在很重了。
稍小的孩子,还不太会说话,张大牛问了好久,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恶人杀,杀了爹娘,狗子,狗子也死了,二妞也死了……”开始张大牛还以为,是那押送囚队的部队造的孽,但慢慢地听下去,竟是那班死士干的好事。
那之前给张大牛扣上竹笠、而后又踏上飞剑的老人回来了,他的脸色很差,像枯干的老树皮一样,全没有一点修真者的仙风道骨。见了张大牛,他苦笑着摇头,张大牛望了他一眼,老人无奈地道:“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里了,何况别人的命?杀了那些村民,他们才能扮成村民的样子,安心地守在这里。若不是要留下几个小孩,遮蔽那其他被幽魂附身孩童的呆滞,以防露出破绽,怕连这两个也早就……”
老人口中的“他们”,不用说,指的是那些死士。他显然认为自己和那些死士不同,比那些死士宅心仁厚些,他将自己置身事外,如述说着别人的故事。然后老人向那张大牛伸出手,示意把两个孩子交给他:“让贫道收他们为徒吧,将来学有所成,他们父母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的。”
张大牛望着老人许久,只是苦涩地说:“你,当时在场?”
老人点了点头,但马上他就老脸通红了。他在场的,一个修真者的话,没有人会不重视的。那些村民被杀死,尽管他没有动手,但他也没有劝阻,默认了这样的行径。他不敢面对张大牛的眼神,这让他无法把自己和那些屠杀村民的人,划开界线来,他和他们,并无二样。
其实他回来,只不过因为这两个小孩骨骼清奇,又极聪明,在双方厮杀时,懂得把自己藏匿起来,对于小孩子来讲,已是难能可贵了。所以他看好这两个小孩,想把他们收为自己的传人。
但那个六七岁的孩子,这时在大牛怀里醒了过来,他开始发烧了,苍白的嘴唇上结着一层死皮,连眼神都有些茫然了,但他哆嗦着,却仍清楚地说道:“不,我,我不跟老头走,我要跟你学……”他的意思,是要拜张大牛为师。
老人急了:“孩子,你知道修真者吗?千年不灭的寿命,一旦修成大道,立时飞升……修真者很厉害的啊,这天下总共就不到十位修真者,我就是其中一个,你跟着我,一定可以……”
“他比你强。”小孩颤动着苍白的嘴唇,指着张大牛说,“我就是知道。”便又昏厥过去了。而那个小一点的三四岁的孩子,老人刚刚想哄他,他已在地上捡了根棍子,胡乱地冲老人打着,嘴里只是叫着:“杀死你,杀死你……你杀了旺财,阿福长大了,杀死你!”
旺财是一条狗,当死士开始屠杀村民时,它攻击了同为外来者的老人,它的结局自然是被解决。但对于孩子来说,那是他们的玩伴。老人大怒,便是普通人被人与狗相提并论,也是要生气的,何况他是一个修真者?但张大牛已拦在他面前,电和火在那半截焦木和持焦木右手上,盘旋缠绕。
老人并不是死士。他珍惜自己的修为和性命,所以他离开了。
三四岁的小孩,望着远去的老人的背影,用童稚的嗓音欢呼起来,带着原始的战胜的自豪,奋力把小手里的泥块抛向老人,当然他的力量是那么的小,泥块远远不可及目标就摔得粉碎,但小孩雀跃着,张大牛把他抱了起来,小孩仍不安分地扭动,直到那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昏迷中发出一声迷糊的呻吟。
小孩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吻了那六七岁的孩童的额头,他握着小小的拳头,挥舞着,口舌不清地叫嚣:“不怕!恶人,阿福赶走了!不怕!”然后两个小孩和张大牛一起跌倒在地上,毕竟两个孩子的体重,就算普通人都会感到吃力,何况是身体羸弱的张大牛?哪怕他掌握了天地间火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