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弧跳跃在五指上,慢慢地开出一朵闪电花,灿烂的闪电花。他轻轻甩动手腕,那闪电花飞了出去,肉眼可见地,慢慢地绽开了,慢慢地胀大,没有欢呼,没有铁与火,没有漫天的血,那闪电花把几十名混混包裹着,电弧穿过每一个人的心口,那些混混突然间瘫倒了,身体磨开地上薄薄的雪,露出黑色的沃土,一地的狼狈。
有个废人帮的少年,落在后面,万幸地刹住脚步,扶着墙喘息,脸色比张大牛还要惨白。他望着那瘦削羸弱的张大牛,那以前任他们欺凌的张大牛,只是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闪电丝连小鸡都电不死的啊!”
张大牛望着这少年脚上的半旧靴子,那靴子上有个破洞,他记得清楚,因这靴子以前常常踩着他的头。张大牛脸上的苦笑,索然得吓人,但他没有怜悯,弹指间一个火球就呼啸而去,指头大的火球飞到那少年跟前,已胀到有脸盆大小,一下就把那少年轰得飞起,落地时连呻吟都吃力了,张大牛望着那被烧成焦炭的靴子,掸了掸裾边的雪花,拄着那半截焦木自去了。
那些混混被人救起,用雪抹了心口,倒也恢复过来,只是无一不被冻伤,大半下不了床。两旬里,流沙镇却是安生了,少听东家被摸了狗、西家被偷了鸡的事。倒是那被火球轰飞的少年,差点便火毒攻心死掉,只是大家都知道张大牛不是以前的张大牛,竟无一人提起,找他赔钱或去他家生事的。
几十年后有个仍在世的混混,三伏天里说起这往事仍不寒而栗,说是:“那泛蓝的电弧,看见已然中招了,全避不过去。当年我手头也有两条人命的,大小也曾拔刀溅血上百次的,唉,不说,喝酒吧,几十年了,每说起,总是窒息得透不过气来……若不是张家婶子厚道,怕我们都得死……”
他说的张家婶子,便是张大牛的母亲张陈氏,原是秀才家的闺女,家道中落才嫁到张家。读过书,贤良惠淑极端庄,张大牛开手识字,便是他母亲教的。读书人的女儿,脱不了的清高气,总是看不起好勇斗狠的游侠儿。
听得张大牛在镇里打伤了人,张陈氏已倒持了鸡毛掸子守在门口,那邻里的妯娌,都劝道:“出过大半年的,还未见着你便预着打他,这哪来的道理?”“张家婶子,阿牛教训那些混混,又有什么过错?他们以前不也常打得阿牛青一块紫一块的?”
说话间便强把那鸡毛掸子抢了去,这时张大牛躲在房角见母亲被劝得差不多,才敢走出来,行到跟着看前,那银丝满头的娘,跪下唤了一声娘,便哭了起来。张陈氏看着这儿子瘦成这样,那心肝疼得肉紧,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只抚着张大牛的头发,老泪纵横。
张大牛在镇里住了下来,去扫了他爹和师傅的墓,便在家里读着他那师傅临终留下的笔记。他母亲每天便捉一只鸡来杀了炖汤,喝了十几日鸡汤,整个人慢慢地便有了点活气,不用那半截焦木,也能行走自如了。但张大牛总不愿放下那截焦木,不知为何,只觉极投缘的,捏在手里就是神清气爽。
雪愈来愈大了,渐渐地已近了年关。张大牛帮着母亲做年糕,却听屋外有人唤他,行出去却是那老娘舅店里的小二,闪缩在门外,见张大牛出来,不敢正视地垂眼望着自己鞋尖,只是说:“张,张,张大哥,那店里来了两个外乡人,说是要找你。”
当张大牛走进老娘舅的小店时,六只眼的懒道人和翼姬正极亲密地喝着小酒,若让翼姬也换上一身道袍,那宛然便是一对双修神仙眷侣了。张大牛静静地坐了下来,就在那六眼的懒道人对面,自斟了一杯酒,苦涩地举杯道:“远来是客,敬旧人一杯。”
“贫道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懒人。”六眼懒道士头也不抬,专心地对付着盘子里的酱牛肉,只是懒洋洋地说,“荆十九现时在哪里,你若交代了,便可自己了断,给你留个全尸;若道爷动手,你会后悔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
翼姬“咯咯”地轻笑着说:“我说你这愣头青真是执著,若是在那沼泽里去了,总还不须受苦,何必挣扎着出来,再受趟罪呢?”那樱红小嘴里说出的话语,糯得教人生起醉意来,轻笑的那丝媚态,酥得入骨。
张大牛苦笑着自饮了杯中酒,侧着头望着翼姬问了一句:“似乎我救过你一命吧?”他没有再说下去,那是不必说的,救了翼姬一命,她却将他抛在沼泽里,断了他的生路,如今又和这道人来索他的命,却也只是值了四字:恩将仇报。
“哈哈哈,小兄弟,这便是你的错了。”翼姬面上全无半点愧色,她掠了一下耳边散下的发丝,用极温存的腔调说,“你救了条狗,那狗必会报恩的,便代你守门了;你救了个人,那个人必也报恩,好歹给你耕上半年田。”
“但你救了我,就应料到,我是会来害你的,如去暖一条冻僵的蛇,蛇活过来,不咬你一口它便不是蛇了。”她说得如此的天经地义,一点也不做作,一点也不内疚,活脱脱便是张大牛现时再救她一次,她仍是不改地要来害他的命。
张大牛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我带你们去便是。”说罢拄着那截焦木,起身便出了小店。三人一路向镇北的鸡笼山行去,爬到山腰背风处,张大牛坐下喘息了好一阵,望着那懒道士和翼姬,有点奇怪地问:“你们却又如何肯定,我知道荆十九的去向?翼姬在江湖里,不是救死扶伤的神女么?怎么这么狠毒?你们反正是要杀我的,何不让我死个明白?”
“不肯定。”懒道士倚在一棵松树上,扔了颗花生进嘴里,说,“只是问问,反正杀了你也不过举手之劳。翼姬自然是救死扶伤不假,江湖的名声,不是靠吹牛吹出来的,只是她绝不会救你的。”
“为何?”
“你是世家子弟?官宦子弟?帮派中人?豪富之家?五大道门?中京五城之辈?修真门派弟子?”
张大牛用心地听着,却只是苦笑着摇头道:“一样也不是。”
“那何必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