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书笑着应了,几人又闲话一会。
陆氏今日还要回宋府投奔沈氏,两个不过中午略坐了一坐就要告辞,贞书见此亦拉着贞怡跟了出来。因贞玉仍在外宴客,她们刻意吩咐了苗妈妈不必告诉,一径出了浮去居。谁知几人才走到大门口,就见贞玉带着安安寄春追了出来,捉住贞书道:“三妹妹回去了知会四妹妹一声,叫她寻常也到这里来坐一坐,我是顶想她的。”
贞书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才要走,贞玉又拉住了四顾而笑道:“因老侯爷心疼囡囡,我仗着囡囡的面子替宫里姑奶奶求了情,前番侯爷侯夫人一同到宫里劝动过一番太后,叫她在皇帝跟前美言。只怕不日太妃娘娘就能招我进宫去了。太妃在宫里有面子,咱们在宫外就有面子,你们往后嫁了人,人家也是要看娘家这一层的。”
贞书默默点头,心内想起贞媛与贞秀两个的婚事,再想起自己整日也是这样不明不白,才知小女儿的日子已经过去,不论谈婚论嫁与否,都到了该要紧张的时候。章瑞绝不是真心实意要与贞媛成亲过活,从聂实秋退婚即可看出,必是他自己这边有些问题。再又她在醉人间碰到他和童奇生两个龌龊形样,虽男子逛青楼是常事,但若不是亲见,贞书远不能想男人能下作到那个程度。
回到东市,贞书上后院小楼与苏氏谈了些在侯府遇到的事情,就听苏氏叹道:“贞玉那样容貌,如今竟也能在侯府如鱼得水。”
贞书道:“她本就嫁妆颇丰,又是太妃娘娘嫡亲的甥女,侯府也要尊她。况她虽面上骄横,内里仍是懂事的。”
苏氏摇头叹息,似还是不能接受为何贞玉嫁的那样好,贞媛如今却要躲到京外农庄里去,半晌才道:“我听你父亲言说是城西运河畔的刘家庄,院子便如咱们徽县的一样是前后两进,只是破败了些。”
她要说起这些来,又能哭个没完,不过是怨自己命苦,怨钟氏死的不是时候。贞书正默坐听着,便见贞秀推门出来道:“贞玉姐姐可还有说什么?”
贞书这才记起来笑道:“她说当初祖母那里少的银子,如今已找着了一万数的银票,剩下的怕是叫那起子下人卷走了。她还叫你改日过府去逛一逛,如今她一个人闷在侯府也很烦闷。”
贞秀点头,淡淡笑道:“找到就好,至于去就不必了,难道还要她的丫环再打一顿?”
贞书劝道:“便是去去又能如何?原来你就与她相好的,况她生的女儿着实漂亮可爱,你哄得她高兴,可以抢来多抱一抱。”
贞秀冷笑道:“便是再漂亮也是她的女儿,我抢来抱什么?”
贞书以为她仍在怨大家当初一心认定是她偷了银子,不肯回转,遂又道:“如今宫中皇帝似有意要放太妃娘娘见客,想必再过些日子凉州也能有所转寰,你多在她那里走一走,以后太妃处兴盛起来,到你嫁人时蒙太妃赏些东西,于你来说娘家也是有头面的。”
贞秀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匆匆跑回屋子里去了。
贞书叫她弄的没头没脑,苏氏又一味想着贞媛的苦日子,几人无言半晌,贞书复又下到装裱铺中来。因眼看年关,装裱字画购卖字画装饰屋子的人也多了起来,宋岸嵘与赵和两个人在下面忙着,见贞书下来赵和忙招手道:“二姑娘快来帮忙,这几个小子打不精算盘。”
贞书忙跑了进去,这样一忙起来,一直到腊月二十七这日晚上下门板才算是歇下来一口气。因贞媛远在京外农庄上呆着,在京城的第二个年头,虽房子大了,手中银钱也多了,但还不及去年过的热闹。宋岸嵘虽知自己纵几个女儿太过,但因是自幼撒了手的,如今更大了更不好管束,除贞书还每日教着画几笔字以外,贞秀贞怡两个更是管都不管,话都懒言一句。
赵和是只要铺子一歇便窝在铺子阁楼上摆弄些木雕饰品,再不肯下楼,连饭都要王妈送上去的。三十晚上做好晚饭以后,王妈也回自家过年去了。因赵和久久不肯下楼,贞书便拨了一大碗菜并一大碗饭送上阁楼。
他这屋子贞书一直都没有上来过,内里倒还打扫的干干净净,四处皆是木雕过的佛像,男女像,动物像,皆是惟妙惟肖,另有些揉的光亮的串珠,玩桃等物,堆的满满当当。
因木屑胶水用的太多,空气里飘着股子胶味儿。贞书探了头高声叫道:“赵叔?”
赵和本是窝在角落里摆弄东西,听了这才弹跳起来跑过来,见贞书端着两只碗,忙接了过来道:“你叫王妈端来即可,何必亲自跑一趟?”
贞书笑道:“王妈回家过年了。”
她见这些东西可爱,欲要上楼来多看两眼,赵和似是没有叫她上来的意思。贞书便挥挥手道:“我一会儿还要来端,赵叔可吃快点,今夜大年三十,厨房里必要收拾干净了才行。”
赵和点头应了,见贞书往下退着,忽而问道:“二姑娘如今与那玉逸尘有些交集?”
贞书脑中轰的一声,脸便腾红了。忙转过身避了赵和,轻轻嗯了一声。赵和又道:“你可知他不是个好人?”
贞书回想在醉人间时玉逸尘也说过:“若你这样说,可见你也是个坏人,恰好,我也是个坏人。”
遂点头道:“我知道。”
赵和道:“知道就好,往后慢慢与他断了往来。”
贞书应了声好,半晌才又言道:“赵叔千万莫要告诉我父亲。”
赵和亦答了声好,端着饭走了。
贞书在擦洗收拾厨房时,一时想着赵和的话,心内也暗暗下了决定,往后不能再与玉逸尘往来。毕竟他是个太监,行事乖张的太监。虽她不惜名誉,可如今贞媛与贞秀两个皆找的这样亲事都还艰难,若自己与一个太监有龃龉的事情再传出去,只怕不但贞媛贞秀,就连贞怡都难以嫁人。
她收拾干净了台面,拿起煤夹子将地上的煤一块块捡着摆的整整齐齐在灶下,心内盘算着要怎样写一封信给玉逸尘,叫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叫他不要再来找她撩拨她。摆完了煤扫地的时候,忽又想起那回送完贞媛回来,自己走了许久远,玉逸尘仍在后面望着,心内又凉又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到正月初三这日,贞书姑娘整整盘算了三日,也才不过在纸上写了一行字而已:我以后不能来了。
合着那一匣大唐西域记,她一起交到了玉府门房上,便仍回东市装裱铺。
同一时间,玉府小楼里,玉逸尘自交领中衣外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圆领袍子,系好腰带后又在外披了件米色大氅,这才回头问身后的梅训道:“梅训,你可觉得好看?”
梅训点点头,并不作声。
玉逸尘又问道:“可都准备好了?”
梅训才开口道:“好了,饭菜备好,乐者亦备好。”
玉逸尘听了微微点头,又问道:“还有花儿,每一处皆要开的最艳的,不能有一瓣上面有枯色。另就是墙上的画儿,虽我知道有些可笑,可你必得要卖最艳俗的来给我贴上。”
梅训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点头,就见玉逸尘望了望窗外又道:“梅训,你该回去了。等她来了你尽量少说话,不要吓到她。”
梅训点点头,转身下楼,推开那厚重的大门往内走了。
玉逸尘忽而想到如今是春节,或者他该换件颜色鲜艳点的衣服,才想着,便听楼下一阵脚步声,人还不动心先雀跃起来:她来了。
孙原捧着一只书匣并一张折起的纸躬身递了过来,轻声道:“宋姑娘只给了这些东西便走了。”
玉逸尘将纸摊开,轻声念道:我以后不能来了。
一手龙飞凤舞七仰八叉的难看字体,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写字时怒冲冲的神色和嘟起的嘴角,以及她眉目间的苦恼。
他仍把那张纸折了起来,打开书匣翻出第一卷书来夹了进去。而后仍将那匣书扣上,放到了大案后书架的最高处,然后便望着那书架,良久不动。
孙原问道:“公公,饭还要传吗?”
玉逸尘摆手,半晌才道:“你下去吧!”
孙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玉逸尘便走了出来,快步下楼推开两扇大门,几步经过廊道,再推开另外两扇。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奇异之极的世界,这宽敞大厅中所有的柱子周围饰满了怒放的鲜花,墙上贴着五颜六色的门神年画,整间屋子中的色彩比那年画里的集市还要热闹。
尚有许多半大的小太监们穿行其中各处布置着,坐在花间调琴试乐的老乐师们正在言笑,玉逸尘甫一进门,便听到那唱诗的老者冷笑道:“人言女子是条狗,谁口口跟谁走。正是因为缺那二两肉,他才会做出这些可笑至极的事情来。若是个真男人,上去直接推倒干了就是,何须如此低三下四去哄一个小女子?”
他也知道玉逸尘此番做这样可笑的事,只是为了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