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醒来时，只觉得自己浑身泛冷，这感觉，甚至比当初流落到石心夫人那里更明显。
而当她看见背对着她站立在窗边的人影，她懵了一瞬，随即惊喜地从榻上坐起，可当这人转身朝她看来时，她又愣住了。
“醒了？”楚南向她靠近问道。
熟悉的嗓音叫苏颜冷静下来，她真的是太慌了，居然完全忽略了易容这个想法。
她贴近他胸膛，本想取暖，却叫自己更冷，但她还是不愿松手，只道：“你怎么易容了？”
“修太子不是岚帝。”
苏颜想明白过来，修太子不知道他们和岚帝彼此交换的条件，自然也就不会像岚帝那样为他们创造条件。若让修太子见到楚南在这，只怕又会掀出新的麻烦。她在他衣上蹭了蹭脸颊，笑问：“那你现在洗了易容是不是就能让我看见真实的你了？”
“为何如此执着？”他抚着她后脑低问，却没有以前几次拒绝逃避的感觉，叫苏颜惊讶的同时也心情大好。
她仰头看他，眉眼弯弯：“我在那里面见到南梁宣帝的画像了。那画真神奇，竟然能将人的神韵画得如此细腻，当然五官也很明朗清晰，你就是照着那位来的吧？”
“他姓楚，最方便。”楚南淡道，没有做详细的解释。
“若是让岚帝看见，你还能方便得起来？世间除了双生子，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而你和宣帝隔了数百年，还能那样相似必定有问题。”苏颜笑得一脸得意，“我帮你把画藏起来了哦。”
说着，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就连肩膀都缩了缩。
楚南碰了碰她的额头，却是避开了她的目光：“画我已经带回来了。我找机会带你回楚府。”
苏颜仍是笑：“我的身子是不是损得很厉害？当时我只想着解毒，其他的顾不上了。没关系的，我允许你十年后纳个妾，然后我会把孩子抢过来，再做个毒妇让他们母子永世不得见面……”
“你会好起来的，苏颜。”他将她重新揽进怀中，“不会有其他人，永远不会。”
苏颜攥紧了他的衣襟，眼眸微湿，却还是微扬唇角：“我自己的身子，我能感觉得到。”
“我们还有很多年。”楚南松开她，从袖中翻出两枚耳饰，听月，和另一只血莲，“被你拆了快一半的那个我让人送回楚府了，叫翁老寻个合适的地方用了。”
他给她戴上，嗓音轻缓柔和：“岚帝已经在归途。南恪输了，谯城都让东沂占了去，再加上和西陵北涪的那边，南恪可谓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要不了多久，我便能带你离开这里。鬼谷有很多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又无人打扰，可以让你好好调养。”
“你让我看一眼，不然我不和你走，也不吃那些难喝的药。”苏颜止不住笑，已经在脑中想起了那些可能的画面，出口却是撒娇般的威胁。
楚南皱眉，眼中划过挣扎，最后似无奈极了：“今晚。”
苏颜一时间欢喜得几乎要从榻上蹦起来。
兴许是受这好心情的感染，她觉得身子也不是那么难受了，便兴致昂扬地和他聊起了密道里的暗室机关：“我看到了晋朝遗臣留下的记载，他真是挺厉害的。我接触到的所有人里面，还没有谁的机关遁甲比他还行呢，关键他还是个不会武功的文官。”
“那是方吾先生。”楚南解释道。
苏颜眉眼一亮，抓着他激动地问：“你知道他？他也是鬼谷中人么？”
“不算是。方吾先生一身傲骨，拒绝了鬼谷的帮助，当然更拒绝成为鬼谷弟子。带着前朝公主藏身北涪后，便一直将那位公主当成自己女儿来悉心抚育教导。”
“怎么，他想让那公主复国么？”苏颜好奇地问。
楚南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或许吧，但最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如嫁女儿般将公主交给了她自己喜欢的人。”
“那些人都不知道公主的身份么？”苏颜仍是满腹的疑问，并没有注意到他眸光中的异样。
他在榻边坐下，继续道：“性命攸关，方吾先生当然藏得紧。可公主美貌承袭前朝最后的那位皇后，艳极一时，自然爱慕者众多，不过在公主出嫁前，方吾先生是将公主的身世告诉了她未来的夫婿的。对方知晓后仍答应护佑公主一世安宁，而他最终也做到了。公主一生安乐无忧，儿女成双，可惜在她去后她的夫君却没能善终。”
“为什么？难道有人知道了公主的身份，从而怀疑她夫君？”苏颜追问，俨然将这当成了悲情的话本来听。
楚南又看她一眼，这次却带着满满的怜惜：“不，而是因为她夫君是北涪威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北涪闻名世间的瀚州铁骑，最早便是出自他之手。上位者惧他功高震主而已，也是因此，才有了之后的鬼王之乱、元后血洗皇室。”
苏颜无比震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等等……这里血洗北涪皇室的元后，是指我师父？”她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楚南看着她沉默，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苏颜这便更惊诧了：“那她和鬼王是同胞的兄妹姐弟？而且她还、还是……前朝公主之后？那她不是手握前朝巨额宝藏？不对，传说中鬼王的宝藏不会就是那批前朝的秘宝吧？”
“鬼王苏向阳是兄长，也只有他，知道公主的事。你师父并不清楚，那些宝藏也以为是鬼王暗中搜集，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下落。”
苏颜惊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以为离她很远的事，结果一了解却是离她这样近。
她低着脑袋，喃喃自语，并没有看见楚南落在她身上的凝重目光：“可惜了另一位公主了，这位方吾先生之后就没有再找过么？”
这一下，却是轮到楚南惊讶：“你说什么？！”
苏颜将她在那间密室里看到了内容简述一遍，就见楚南的脸色瞬间沉重无比。
“怎么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即便他以前也有过失控，可没哪次是脸色苍白的。
他顿了顿，似在极力克制：“没什么，我需要回府处理些事，晚间再来寻你。”
不待苏颜再细问，他便匆匆走了，反叫她愈发担心。然而事关前朝，又牵扯了她师父苏向月，她断不敢如其他事一般找徐嬷嬷或者流风商议，只得将这担心按捺在心底。
苏颜叫来徐嬷嬷一问，方知她睡了几乎整整四天，期间醒来也是意识不清，是楚南一直陪在身边照顾。
也知道了如今在这后宫里，岚后的权力快被修太子完全架空。
午后，苏颜命人搬了小榻到院中，如今身子泛冷，晒着太阳才会叫她舒服些。
“小姐，裴素月过来探望你了，要见么？”徐嬷嬷近前禀报道，“只有她一人。”
苏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让徐嬷嬷将人领了进来。
短短几天时间，裴素月竟变得比她还虚弱苍白，甚至衣上还有了脏污。
而见到她，裴素月也没行礼，只道：“苏颜，你高兴了么？我的孩子没了，因为你，他三个月还没有就被他的亲生父亲亲手扼杀。”
苏颜暗自惊讶，这个消息徐嬷嬷并没有透露给她，可说起对裴素月的同情，她并没有。
“若你好好养着这孩子，不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然也不会有此结局。”
裴素月笑了，凄厉而绝望：“我从未想过伤害自己的孩子。而你知道我为何要用孩子来对付你么？那是因为我已经没其他路走了！”
“没其他路可走？”苏颜勾唇冷笑，“为何我却记得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和我好好相处的？从茶会……不，难道不是从大考开始你就一心想除了我？”
“你说的没错。但嫁进东宫之后，我有变过，我曾真的想和殿下就这么走下去……侧妃没关系，被岚后威胁也没关系，我以为靠着我和姑母两人，再小心一点，总能避过去一切苦难麻烦，等着以后再有个孩子，那么即使将来面对太子妃，我也不怕了。”裴素月一句句低缓地诉说着，停在这里脸色却忽而大变，狰狞地怒视着苏颜，“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你知不知道太子他在抱着我的时候，叫的是谁？”
苏颜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冷道：“与我何关？”
“与你何关？当然有关！”裴素月朝她冲过来，被其他宫女中途拦住也不放弃，目光怨毒又阴寒，“因为他叫的是你！”
“胡说八道！我和修太子才认识多久，见了几面，往来更是从未逾礼……”
“哈哈，你不信？”苏颜还没说完便被裴素月嘶哑的嗓音打断，“我也不信！但千真万确就是如此！他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么？他杀了褚家几百死士，又亲手杀了我姑母，连他的母后，都被他一手糊弄乃至架空后宫大权！这一切，他都是为了你！”
苏颜冷静下来，冷道：“别什么都是因为我！他做这些是他自己的选择，为的也是满足他自己的念想，我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谁都能影响！若这世间没有我，他就能一辈子安分地做他的好儿子好夫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