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修太子的言语太诚恳,又或者是他的笑容太真切,岚后一时竟有些迷惘了。
难道他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孩子,而不是因为苏颜?
修太子扶着岚后坐下后,又亲手捧来一杯热茶,温声道:“母后从小带着钰儿长大,难道还不知道钰儿是怎样的人么?父皇已开始带着钰儿处理朝中政事,以后钰儿能陪母后的时间想必也少了,有个孩子,也能让他代替钰儿在母后身边多敬敬孝道。”
岚后仍有迟疑,但比起刚才已经减缓了很多。
是了,这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女人反目来伤害她这个母后?
“母后若是担心褚相那里不好交代,儿臣会亲自和他解释。”修太子又道。
至此,岚后再没有任何怀疑,嗔笑道:“什么褚相,那是你亲舅舅。他也是为了褚家。”
“儿臣可不敢有这样的舅舅。”修太子笑了笑,嗓音却是冷的。
岚后这便心生不满,可有了方才的经历,她也敛了几分急躁:“此话怎说?”
“母后当真不知褚相在赈灾途中贪了多少银两?那都是父皇为救活百姓而发放的钱银和粮食,然而近三分之一都落到了褚相的口袋里。更别提这次父皇亲征,在大胜之际被人截断粮草。敌我交兵,本是兵不厌诈,但我方在那之后竟是无法再筹集出能养活大军的粮食,这于南恪而言正常么?”
修太子不疾不徐,言辞平缓而柔和,却叫岚后心中阵阵发冷。
“对于这种拆了大家补小家,挖了汪洋来填自己池塘的舅舅,儿臣又怎敢要?何况,他这一分一毫撬动的,是父皇将来要交与儿臣手中的江山,难道母后希望儿臣将来守着个空壳子?”
岚后张嘴想劝,而修太子转到她身前握住了她双手:“母后再想想,褚相贪的那些自然是要留给他的子孙,对于我们母子有任何益处么?若将来儿臣或母后有难,他愿意再将那些银子拿出来么?母后顾念手足亲情,别人未必也是如此。母后若不信,找个机会试试便知,免得以为是儿臣在挑拨你们兄妹。”
“你父皇前线僵持至今,是因为没有粮草?”岚后不相信地问道,她知道褚相一直在贪,也从未将这当成什么大事,总归都是自家人,但如果他贪得只顾自己,那么她的确是该想想了。
这世间与她最亲的,始终都是自己的儿子。
修太子笑意转淡,带上了几分遗憾:“是啊,父皇听从左相谏言,本已大胜,有望夺取东沂苍南城,不料后方粮草被烧毁。自那之后,补给断去,大军僵持滞留,父皇和左相也有了争执矛盾。父皇动怒,免了左相的军师之责,甚至还动过罢他左相的念头。”
这一番话叫岚后不得不相信,因为她很清楚褚相有多么想除了奚楚南。
显然这一次,他的计谋终于起了效果,让岚帝对奚楚南有了不满,可危害的,却是她儿子的江山。
她绝不能容忍!
“母后明白了。”岚后拍了拍修太子的手,“母后会找个机会试试的,若他真不顾念我们母子,那日后钰儿也不必顾忌母后这个褚姓,南恪这个江山终究是你的,不论是谁都不能染指。”
修太子笑开,又与岚后说了几句便离开凤仪宫。
夜色已开始缓缓褪去,但想找的那个人,依旧还没有踪影。修太子皱眉,命身边的心腹去给锦绣宫递了个口信便返回东宫休息。
几乎是一夜无眠的徐嬷嬷刚听说有新消息便连忙从殿内走出,却见流风和一陌生人相对而坐。
心念一动,徐嬷嬷即上前见礼:“公子。”
“感情你们个个都是鬼眼啊,变成这样你都能认得出来?”流风啧啧叹道,一脸的兴味。
楚南却是拧眉:“说罢。”
流风敛了浪荡不羁的笑容,正色道:“修太子说苏颜不在凤仪宫里。那十有八九是被扔到那九曲十八弯的暗道里去了。趁着还是由修太子掌控,可以多派出些人手去搜寻。修太子还透露了层意思,岚后昨日回去时只带了凤仪宫的人,看守苏颜可不需要那么多人, 会不会……”
“未必,褚家死士本就是暗中行动,除了这次围困锦绣宫而大批露面外,其余多是隐藏行踪的。今晚我去暗道里探探情况,但即便我换成如今这相貌,也是不便带她出来的,需要有人陪我一同前去。”楚南淡道,看着很是平静,只有那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泄露了几分真是心绪。
流风复又扬笑:“没受伤还好,若是不能自己行走,那除了徐嬷嬷,我们谁都不合适。”
“徐嬷嬷需守着锦绣宫,换个宫女即可。”楚南一锤定音,“雪镜司和我的人没必要一起守着,按着时辰各自轮换休息。”
言罢起身离去,流风凝眸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怀疑渐深。
能将一身看不出深浅的武功隐藏得如此好,还能调用琅琊骑和乌衣卫两大力量,楚南当真只是楚氏公子?
虽说楚氏的先人里也有过这种情况,但那一位最后是成了开国之君的,而眼下的这个,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有那个心思,甚至于他做的这一切连楚氏的影子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楚氏中人,楚氏能容忍他以楚氏后人的身份招摇撞骗?
流风琢磨不透,想着若是流沉也在就好了,在阴人这方面,还是流沉能赶得上楚南。
等待的过程是枯燥的,所幸凤仪宫的那位没再传出新的动静,这叫他们又有些安心。
而就在锦绣宫的这些等着暮色降临时,位于东宫的修太子也已休息好,从榻上披衣起身。
“裴素月现如今身在何处?”
“还在揽月殿里。”
修太子收拾妥当,离开寝殿时方问:“让你们准备的药备好了么?”
“殿下您当真要……”侍从迟疑道。
修太子不屑冷哼:“太子妃再有两月就能进宫,你们还担心本宫没有孩子?”
抵达揽月殿,裴素月对于修太子的到来似乎并不诧异,坐在院中便像是在等候。
修太子靠近,仍旧如过往那般温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听闻殿下对昨日的事调查了一夜,是否是得出定论了?”裴素月回之温柔一笑,却没了原先的娇羞。
修太子将手落到她的发上,含笑道:“看来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竟然一直都不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好在眼下也不迟……”
裴素月微愣。
“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我如你所愿。”修太子收手直起身子,对着身后的侍从伸手,接回来一碗药,“趁着月份还小,落了胎也能少伤点身子。”
裴素月脸色陡变,瞬间惨白一片,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修太子,又将目光落到他手上的药,不自觉地向后退。
修太子笑意渐深,端着药举步靠近:“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么?否则又怎么会亲自在玉器上抹了滑胎的药?”
而修太子身后的那些侍卫也在同一时间四散开来,将这院子团团围住。
裴素月这才流露出惊恐,对着修太子扑通跪下:“殿下,您可以将我打进冷宫,更可以彻底废了我的侧妃之位,求您不要动这个孩子!素月求您,若您还不满意,素月可以去找皇后娘娘,说明这次只是意外,我也会亲自去找皇贵妃赔罪,我愿做牛做马求得皇贵妃的原谅,求殿下将这个孩子留给我!”
“早点这样想通多好?”修太子站定,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还让我好好待你,如此即便太子妃进宫,我也亏待与你。”
裴素月面上一喜:“殿下放心,素月以后再不会犯蠢!我会带着这个孩子躲远远的,决不让殿下心烦,我……”
修太子弯腰捏住了裴素月的下巴,眉眼弯如月。
“可惜,迟了……”
裴素月唇边的笑容僵住,而几乎是她手撑住地想要躲避的瞬间,便有侍卫靠近将她制住。
修太子卡着她的下颌,不容反抗地端着药朝她口中灌。
“殿下,锦绣宫里有人朝密道里去了!”半途中,有内侍前来禀报。
修太子动作不停,只道:“严守凤仪宫,若是让母后知道了,那你们也不用再活下去。”
待一碗药全部灌了进去,修太子才松手,转而吩咐道:“明日将消息放出去,裴侧妃失足踩空石阶,以致意外落胎。”
这之后,修太子便转身离开,再不看裴素月一眼。
侍卫紧随其后,裴素月得了自由便将手伸进口中,想扒着嗓子将药吐出来,可最后也不过仅吐出几口。
她单手撑着地跪着,从没这样绝望心寒过。
她的夫君,她的殿下,竟狠心无情到这般地步,再想起曾经在梦中的那一声声……
裴素月的指甲嵌进泥土中,眸中恨意翻涌。
可下一刻,腹部的绞痛便夺取了她的全部心思。
她撑不住,双手捂着小腹跌倒在刚吐出的药液上面,两颊妆容已花。
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施舍给她?为什么这世间要有苏颜这个贱人?她要的很多么?否则为何她所渴望的每一样都要被苏颜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